九嶷山主峰无量峰巍峨雄奇、高耸入云,天下闻名的无量门就设在山顶,主殿与山门遥遥相望,檐角凌空、直刺青天;若要丈量其宽度,即便有鹏鸟在海里洗了澡,飞到此处晾干双翼也不在话下。
这幢建筑给千润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太过富丽堂皇,比起汤虞国王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反失了仙门气度,她下意识地不想把那副画面烙在脑海里,便把眼别开,不愿细致观看。
接引弟子收下信,转身通过重重叠叠的九大门楼,约莫是经过了十八层人事才通报到上级,等云中的太阳从殿顶降到鸱吻,总算回到山门前,告知千润“长老已即刻派执事下山降服妖魔”。
对“即刻”的判断标准暂且不论,千润眉头一皱:“那妖物不光凶残,还生出了智能,诡计多端得紧,翠微子长老都不敌受伤,几个执事能是它的对手?”
紫白的两棵鲜笋就像开了千里眼,对必然的胜利深信不疑,乃至异口同声道:“师出无量门,使命必达!”
千润被他们整整齐齐的口号唬了一大跳,差点没从台阶上滚下山。也罢,就当是人多力量大吧,她眼珠一转,又道:“掌门大人今日可有空闲?敝人有些修仙的问题想请教他。”
这一问只不过是试探,想也知道,堂堂掌门怎会邀请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进殿喝茶?而千润也并不想光明正大、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抢人家手上的戒尺,她的打算是,先确认掌门就在门派里待着哪儿也没去,等到晚上再摸进他睡觉的地方,根据从宁寰身上观察得来的规律,凡人在半梦半醒时是最好套话的,即便掌门有所警觉,三更半夜他的护卫们也多半在睡梦中,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嘿嘿……严肃点,这儿谈正事呢。
趁昏晓交界前的这段空当,她要去山腹劝说昔日同族——既已挣脱禁锢,还是放弃复仇逃命要紧——劝不动也作罢,妖各有命。然后,一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计划就要提上日程了,从此她的任务就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到处寻找有可能导致仙魔大战的一切变数,并把它们扼杀在摇篮中……
变数吗?
……如果扒开杂草只能找到“定数”,她又当如何?
不,事在人为,至少要试一试,对吧,试一试。把消极的念头甩开,千润支着耳朵,只等一声婉拒,而后转身就走,却没想到,从九重门楼中又走出个穿着更复杂些的弟子,恭恭敬敬地对千润说了句“长老有请”。
这可真是顺遂得令人生疑了。但千润也不怵,大不了就随机应变嘛,于是腰板一挺,背着手、跟着那弟子昂首阔步地走进山门。
她不知道翠微子在信中是如何跟掌门交代的,只盼他有点分寸,否则她又要连夜批发她的小伎俩了,也不知道无量门有多少人,如果所有人都得来一遍,那还真是项苦差事,又不能在井中下毒……
绕过聚在莲池边操练的众弟子,经过第一个门楼下,千润看到,石麒麟旁边孱弱地跪了一个年少的弟子,在十月的天气里穿得非常单薄,当风瑟瑟发抖,满头灰白发丝也乱得像蓬杂草,因驻足,问那引路人:“这孩子犯了什么错?”
引路人满脸不屑:“别管他,不过是复选没通过,祈求掌门不得便怀恨在心,竟在井中投放巴豆,要不是同舍弟子报信,一整个天青坊都要遭了他的毒手。”
千润听得迷惑,一时抓不住重点:“复选?不是要等到来年三月才有复核吗?你们无量门选拔弟子到底要经过几层?”
引路人解释道:“复核之前还有一项区分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的选拔,但凡有点资质又通过了初选的,只要不犯大错,便没有不能入选内门的。”
“怎么又是这种说辞……”
千润到底于心不忍,上前扶起快要冻僵的少年弟子:“小兄弟?小兄弟?不好,他昏过去了!你们怎么回事?就是中了巴豆,毒性让井水一稀释,还能要了你们的命不成?不是说不能处罚,打几个嘴巴把他逐下山就是了,本来年纪轻轻一头白发就是早衰之兆,叫他脱这么干净跪在风口上,不是害人性命又是什么?”
——而且还是有预谋地害人性命,比起莽撞地害人性命,这才是真正的草菅人命!
“不可以……逐下山……”
捕捉到一些字眼,少年弟子勉强睁开眼,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便彻底昏倒在千润肩头。
眼看着千润在他嘴里塞了一片奇形怪状的参,引路弟子没说什么,只是叫人来“抬走病患”。有了这段插曲,走进正殿时,千润的步伐简直称得上气势汹汹。
“见过掌门人呀。”迎头一句问候也染上几分阴阳怪气,“久仰无量门大名,如今有幸拜访,闲话休提,谁人不知掌门是修仙界的领军人物,只可惜你座下弟子全是肉体凡胎,不是迎风长的韭菜,经不起你一通胡乱施肥然后大肆收割——根系烧坏了不说,还损耗了土壤,长此以往,天资再高的种子撒在上面,那也只有死路一条!”
千润觉得她已经说得很明白,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人了,如果白玉宝座上端坐的那位还有点良心,应该马上红着脸找个地缝钻进去,在地缝中诚心悔过三日,再出来接着耍掌门人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