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了?”
元稹整张脸都埋了起来,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撒手,肩膀轻微耸动着,却一声不吭。
“哭出声吧,没关系的。”白行简伸手抚上他的脊背,深深叹一口气。
新岁伊始,春光忽现。
正月初一这一天,位于长安南郊的行宫迎来了浩浩荡荡的天子銮驾,文武百官悉数同行,开坛祭天,恭请来年风调雨顺。
这样盛大的祭典须经天时演算,本不常有,如今撞上李恒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实在是吉上加吉、喜上加喜。二十七岁的年轻天子身着大裘冕端立于高台之上,尽显天家威仪,俨然一副王朝之主、社稷之望的模样。
就连李恒自己也有些飘飘然,大好江山在手,这天底下能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得不到的?
可就在祭典结束后的大宴群臣的私宴上,当他在赴宴人群中扫视一圈后,又再次生起了闷气。
“没记错的话今日应是我和王举之值班,怎么微之放着热闹的晚宴不去,跑来替了他这差事?”
行宫一处安静的角落里,烛光将一张书案两侧的两个人影映在了窗上。
“当然是因为一日不见君,如隔三秋啊。”元稹时隔多日复又开起老玩笑,眼看对面那人即将甩来一句“幼稚”,连忙抢先改口,“那样的热闹,对我来说已是可有可无之物了,时间宝贵,当然要用来行所愿之事,见想念之人。”
“这话说的,好像时间快不够用了似的。”白居易眉头轻蹙,似乎对元稹刚刚的说法不太满意,“虽然年近半百,可我们少说还有十几、二十、甚至三十年的时光呢……”
“到那时,乐天与我或许就已经白发苍苍了吧?可不能再说我幼稚了啊。”
“那就趁现在,尚有几根乌丝在头上时,说个够。”
远处传来笙歌阵阵,他们隐在一场盛大的欢宴背后,尽享这独属于二人的温存时光。
白居易只轻轻笑了一下,目光定在了元稹的脸上。他在家中休养了十来天,那场风寒虽然去得快,可却带出了一身的陈年旧疾……之前出贬在外的日子虽然条件不比京城,但总归能少操心许多,加之时不时出游赏山玩水锻炼了身心,反倒健健康康,通州一病过后也没再犯过。可如今回到长安才一年时间,看着他的嘴唇和脸颊几乎成了同一个颜色,叫人如何忍得住不心疼。
于是开口劝道,“去睡一会吧,这里有我就行。”
“不去。”元稹回绝得干脆利落,“连着那么多天,夜里睡白天也睡,已经够多了。”
“可……”
“乐天兄就答应我这个幼稚的请求吧,”他以手托腮,眨眨眼央求道,“我们有多久没联过句了?”
烛光下琥珀般的眸子,含情又脆弱,被这样一双眼睛巴巴望着,任谁也招架不住。
“好好好,”白居易凑近点点他的鼻尖,“邀我相陪,可是要付报酬的,连同过去几天我替你值的班、拟的诏一起,一分也别想赖。”
“哈哈,我何曾赖过你?要是这一月的俸禄不够,那就两月,两月份的不够,就一年,若是一年不够……”
“就一辈子。”元稹附耳轻声说着,温热的气息撩得白居易耳尖痒痒的。
南郊祭典君臣尽欢,随后在正月初三这一天,改元长庆,大赦天下。
新年新朝,自然也要有新气象,在结束了所有仪式后,李恒迫不及待把兼领盐铁转运使的宰相王播叫了过来。
“爱卿不久前曾在刑部任职,朕问你啊……那个,皇甫镈当时走的时候,你们抄他家可曾抄出多少、呃、收获?”
抄家?这活儿不是由神策军来干吗,怎么问起我来了……王播略一思索,似乎能明白李恒的意思,于是反问道,“陛下是想问他的家产?”
“对对对,按理来说他的家产应当抄没充公的,你看最近这朝中不是急用钱吗……”
真是的,不就是因为缺钱才动不动给朕脸色看吗,若能赚到钱,朕看你还敢不敢如此嚣张……这些个死心眼儿实在是缺根筋,钱嘛不都是赚出来的,哪里是省出来的,花点钱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他不知回想起了什么,脸上青一阵黑一阵红一阵,看得王播莫名其妙。
“皇甫镈家财不多,列在他名下的账目,与一般官员无异。陛下有所不知,如和籴这般通过民间交易牟利,所得的钱财早已分散到遍布民间的裙带产业中去了,根本无从查起,即便能将钱款追回,所付出的代价也远比能追回的钱款多。”
李恒瞬间有些泄气。
“陛下近来又缺钱了?”
“不是不是,”他闻言连连摆手,“这不看着国库空虚,朕心里也跟着着急嘛。”
“这样啊……”
待人走后,平日里跟着李恒服侍服侍左右的宦官王守澄自偏殿奉茶而出,见李恒面露苦恼之色,悄声说道:“陛下想赚钱,奴婢倒是有个法子。”
“是什么?快说快说。”
王守澄再一次压低声音,“今年的进士试,这不要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