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岱岩按着抽疼的额头推开房门，先望了一眼对面厢房，窗牖开着屋里没人，便猜赵彦青已经离开，心中一阵莫名。侧头又见周氏在花厅进进出出忙碌着，而俞唱晚和俞行舟则拿着铜盆准备烧元宝、纸钱。

他走过去，瞧见花厅槅扇门、窗牖大开，方桌上摆满了菜肴，桌边香炉里插了一炷香。

“这是在供食？”

供食是大乾的一种习俗，通常在中元、清明时，做好饭菜“请”先人们食用。

俞行舟颔首。

钱岱岩有些好奇，“倒是与桃源县的不同。”

桃源县也会供食，但通常是将饭菜装在碗里，拿到路边倒扣起来，这样放在自家桌上的还是头次见。

“是我娘母家的方式。”俞行舟解释道。

钱岱岩还想多问几句，便听周氏开始“请人”，似乎“人”还挺多。

而俞良生独自坐在廊下，也不去帮忙，当真是罕见。

他见妻子将摆成“品”字的团圆饼放到桌边，又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将盘子边缘的碎屑擦掉，十分珍视的模样。

可不珍视么，过去的十多年，每到今日、中元节、清明节，她都会亲自提前备好团圆饼。

俞良生眼神闪了闪，别开目光起身回了里屋。

俞家姐弟早已见怪不怪，家中似乎每到供食的日子就变得不一样，爹爹不高兴，而阿娘很难过。可供奉的不是外祖、祖父等先人么，二人怎会这样？

他们不敢问，大人也不会说。

且说赵彦青后悔不及，明知主子今早会召见，自己昨夜还意气用事喝那么多，着实该罚。

忍着头疼三拐两拐来到一处民宅，对上暗号后门开了。

“拜见主子。”

只见坐在长案后的人身着常服，脚蹬千层底，金相玉质的脸上少见的有些疲惫，应是才回京便直奔此处。

裴暻赶了一夜的路，当下开门见山，“杨祥和张大强有下落了？”

杨祥即王世贞的心腹红祥，张大强便是红吉。

“正是。”赵彦青道，“杨祥乃江洋大盗，若是逃亡，不太可能回帮会。后经属下查证，自他失踪后，那帮会下面的人开始争权夺利，二当家坐上了头把交椅。既然如此，他便很可能往西北去。”

赵彦青跟着又北上，但西北多数地方在六殿下的控制之下，他能打听到的很有限，后来得到几条疑似二人的线索，竟是往灵州去了。

左右没有更确切的线索，他便往灵州打听。谁知遇上了到灵州上任不久的忠义侯世子齐重檐。

彼时齐世子正和刑部官员在查灵州连环杀人案和高县纵火案——北地势力盘根错节，齐重檐亟需拿得出手的政绩以站稳脚跟，便瞧上了这两桩悬而未破的案子，也算顺便帮裴暻。

他知道赵彦青乃裴暻的人，是以指使起来不要太顺手。

赵彦青也打着官府查案的名头顺道查杨张二人。

齐赵联手查证，没多久就找到了案件切入口，又顺藤摸瓜发现关键证据。

“原来制造灵州连环杀人案和高县纵火案的人正是杨祥和张大强。”赵彦青沉声道，“盖因二人在躲藏之时，收留他们的人无意中瞧见了杨祥脸上的黥面，他便将其灭口。又觉着官府无能，找不到他们，便渐渐猖狂起来，先后在灵州辖区内制造多起相似的案件，并盗取财物。

“而高县纵火案则是二人路过高县时，张大强遇见了一位俏媳妇欲用强，那女子奋力反抗招来了婆家人，张大强眼见事情闹大，索性杀人放火毁尸灭迹。”

当时灵州的行政长官乃灵州都督暂代，本就是武将出身不擅处理这些事，还几乎夜夜宿在军营，地方行政事务自然就有疏忽，下面的人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没那么上心。

而各辖区县令都是自扫门前雪，又因通信不便，没有人将这些案子联系起来，反倒是案子呈送到京城后，刑部官员发现几桩案子存在诸多相似之处，经过审议定性为连环杀人案，可惜案发地的县令们各有各的打算，导致案子被搁置，差点沦为悬案。

由于二人一直在北地各处流窜，给案件侦破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齐重檐新官上任，明察秋毫且有钱，又有赵彦青和刑部官员作得力助手，背后还有五殿下和侯府的势力，破获案子手到擒来。

“……将人抓捕后齐世子当夜便进行了审问，可惜无论怎么用刑，二人怎么都不肯说出与寒食丸、婴儿果相关的任何线索。”赵彦青皱眉。

婴儿果便是制作寒食丸最重要的药材。

据俞唱晚试药后分析，婴儿果的籽有致幻作用，长期服用或能乱人心智，并且其有成瘾性，流传于世恐将酿成大祸。

裴暻等人猜测王世贞乃制作并售卖寒食丸的一环，但原料来源至今成谜，他们怀疑杨祥和张大强便是利用盗匪的身份走水路将婴儿果运送到一处秘密之地，再由类似邱岭这样的药师制作成寒食丸，再分散售卖。

不开口倒有点麻烦，毕竟杨张二人作恶太多，根本不可能赦免其罪，既然横竖都是死，何不保全自己的主子，全了这个忠心之名。

裴暻沉吟，并非毫无办法。

远在灵州的齐重檐也想到了法子，可惜还未实施，杨祥张大强便双双死在灵州大牢中。

线索彻底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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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后三日，圣人万圣节已过，高句丽使团在桓城君的带领下离京，仪仗一律着素，高举白幡，特准鸣奏哀乐。

金判书与使团官员扶灵柩，贞明公主的辂车在中间。

她和两位大君之间的事虽然没有传出来，但留在大乾是不可能的了。

与来时凝滞而冷淡的目光不同，现下那双美目黯淡无光，整个人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玉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