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中,他们四人被要求制毒、制药过许多次,这回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次日,丁北斗说要加大难度,便出了许多限制条件,例如死者尸身不可出现明显的中毒痕迹等。
四人经过数十次试制,终于在半月前拿出成品,得了周丁二人的赞赏,并被收走方子。
今日在尸间,她见到两位死者鼻腔中有黑絮,这与他们在猪、狗、羊等身上试药时显现出的症状一致,有且仅有这一项略微显著的中毒痕迹。此外便是验血,否则无法看出死者中毒。
而她验过血,两位死者的确是中了他们的毒。
“那毒是吸入,并非食用。”
裴暻沉吟,“熏香?可大夫查验过香料并无问题。”
俞唱晚秀眉微蹙,“蜡烛,准确说是灯芯。灯芯在毒液中泡上一日一夜再阴干。”
见裴暻恍然大悟,她越发疑惑,“你并不知晓此事?”
“我该知晓么?”裴暻轻笑,“你以为我请你来是为何?”
低沉悦耳的声音里流淌着无尽的柔情,凤眸紧紧锁着那双雾蒙蒙的琥珀色眸子。
俞唱晚面上飞起红霞,暗自羞恼,她还能如何以为?不就是以为师父师叔都是他的人么,他拿了他们制的毒,毒害了两位官员,又因半月前的夜里她对他的剖白没有回复,他才以此为借口让她出来。
心思被戳破,小姑娘脸上登时挂不住,瞪了对面那人一眼转头看向窗外:“不敢,小女一介草民,安敢自作多情。”
裴暻也知道自己一时嘴快惹人不豫,忙拉下车帘,找补道:“我确实想瞧瞧这二人之死是否有蹊跷,毕竟有你这么个用毒出神入化的高手,万事都逃不出你的慧眼。但自然是有私心的,私心便是你。”
俞唱晚有些脸热,瞧瞧这人,嘴儿跟抹了蜜一般。若非他耳根都红透了,她还以为多日不见,此人脸皮见长,竟比那城墙还厚。
可好话谁不受用,俞唱晚没再抓着不放,说起了正事,“你、你和师父师叔他们……”
裴暻乐得转移话题,也不瞒她,“他们并非我的下属,至于听命于谁,暂且不好告诉你。”
他猜测太子在城外有一处制毒之地,但始终无法探清楚具体位置。
其实俞唱晚心中隐隐有猜想,泰山北斗虽住在裴暻的宅子里,但他们时常临时出城,行踪成谜。
莫名地,心中有些忐忑。
天色完全暗下来,已是隆冬时节,街边货郎纷纷收摊归家。
车厢里陷入沉默,俞唱晚以往总是上扬的嘴角,眼下微微下撇,连唇色都发淡。
裴暻拨了拨灯芯,“琉璃坊的打铁街有一间兵器铺子,会做些精巧的匕首,京城中便有女眷买了防身。三年前,一个纨绔当街调戏一女子,那女子是个烈性的,用防身的匕首刺伤了纨绔后逃出了京城。”
“后来呢?”
车厢里亮了许多,裴暻放下铁簪。
“纨绔家有权有势,但怎么都寻不到那女子,可被当街重伤的那口气又咽不下去,便将那家兵器铺子告到了京兆府。状子上说,那是一家凶器铺子,公然买卖凶器,掌柜的该死,铁匠更该死。”
俞唱晚讥诮,“一把匕首,若是刺伤突厥人便是绝佳兵器,若是伤了纨绔便成了凶器,那把匕首何其无辜,造匕首的铁匠何其无辜?他们并不知道买那把匕首之人会用匕首去做何事……”声音逐渐低下去。
裴暻嘴角微弯,目光里是浓浓的暖意。
俞唱晚抿紧菱花唇,这才悟到他给自己讲这个故事的含义——她是制毒之人,而今因为她的毒没了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他怕她伤怀。
俞唱晚张了张口,一股酸涩涌上鼻根,垂下眸,许久才道:“我明白,师父他们算是买了我们的方子,他们拿去做甚,我们无权过问。”
小姑娘的嘴角终于捋平了些,只是脸色依旧不好。
次日,裴暻代表刑部提交了那两位大人死于操劳过度导致心脉断裂的结案奏折。
果然,太子悄无声息地让自己人填上了这两个缺。
事情进展顺利,裴昌对老五的态度转圜了不少。
只气得二殿下和三殿下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又苦于找不到证据。
裴暻见此笑了笑,只当作什么都不知。
将近年关,女子们都希望光鲜靓丽地过年,是以近日往来于洛神轩的人络绎不绝。
周氏、俞唱晚都在铺子里忙着,侯府规矩大,方荟影出不来,也使了一个心腹丫鬟过来帮忙。
本就不大的铺子里挤满了人,衣香鬓影娇笑连连——裴暻一条腿刚跨进来便看到的是这幅景象,下意识皱了眉想离开。
偏生长乐侯府来帮忙的那婢女靠近门口,又认识裴暻,见来人条件反射地软了膝盖,“婢子见过五公子!”
还没跪下去,后腰感到一阵风,似乎有一股力量将人往上提,婢女不由自主站直身子,惊恐地看向五公子身后的侍卫。
影七使了个眼色,婢女方才明白过来,五公子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忙闭口不言。
俞唱晚听到门口的动静看了过来。
裴暻只得抬起了还在门槛外的另一条腿。
年轻公子身着堇色地银线绣竹纹锦袍,腰上是银镶玉的革带,头戴银冠,配上那张金相玉质的脸,端的是传说中的五陵少年郎。
铺子里的姑娘们纷纷将视线投过去,恐又觉得盯着男子看有些不成体统,便一边假装试脂膏一边用余光去瞄那公子。
嗯,若是脸蛋不红,还真像那么回事。
俞唱晚暗骂一句招摇,缓步走了过去。
“见过公子,以往不都是每月朔日,小店派人将令堂、令妹所用的脂膏、头油送到贵府么?今日怎的您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