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朝堂与衙门开印，亦有新岁首个大朝会。

全满按点过来主院，但见一宿没睡的主子精神尚可。

裴暻扫了眼书案上的几页纸，“计划有变，部署下去。”

全满没回头，专心替他更衣，“殿下不与秦先生他们商议一下么？”

“不用。”

全满富态的脸上露出几许愁容，又在抬头的瞬间隐没下去，笑着应喏。

嘉会二十二年伊始，众人发现五王裴暻不再如以前那么低调，朝会上也会偶尔主动发言，往往提出佳观的建言，各项差事也办得极为妥帖。

圣人和诸位大臣倒是对这位生得好的五王有了更为深刻的印象。

太子裴昌无所谓，毕竟老五是站他这边，老五出风头等于他风光，看着圣人与大臣略微亲近老五，他也乐得跟老五继续兄弟情深。

裴明和裴晏自从发现丽波园是老五的产业，便不敢再小觑他，谁知道老五暗地里还有些什么勾当？也就老大那个蠢人不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

二月初，大乾辈分最高的大长公主再次病倒，圣人、太子及宗室纷纷过府探望。

毕竟年近九十，御医院供奉委婉地表达大长公主殿下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害怕到时候来不及，内务府已经着手准备后事。

还未等嘉会帝从自幼疼爱自己的姑母病重之中走出来，东宫的陈良娣便发作了。

太子裴昌立即放下手头的事赶回去。

在含凉殿的圣人面上没甚表情，却每隔两刻钟便打发人去东宫探听消息，手中的奏疏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陈良娣生了两日两夜，终于在第三日拂晓诞下一个男胎，但面容青紫，没有呼吸。

但上天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大乾。

正在整个禁宫上下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恼了圣人时，岭南传来加急军报——南方七州反了！

嘉会帝眼瞧着心爱的太子年过二十还未有儿子，近日又失去长孙，正愁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听见军报当即砸了个白玉镇纸，并下旨立即镇压叛乱。

朝堂的压抑似乎传到了民间。

街头巷尾都热议着即将来临的战争，也有少数大胆的说圣人不慈，太子生不出来皇孙，其余皇子便不给婚配，倒不如换个皇子做太子，说不得立马就有嫡孙。

此言论传到宫里，嘉会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众皇子皆跪下请罪。

最终圣人赏赐了东宫珍宝，借着差事训斥了其余诸皇子。

这厢周泰山和丁北斗忙得团团转，和徒儿四人都投入到制作军需里。

四人这才知晓，原来在他们上京之后不久，夫子邢江也带着杏园剩下的同窗离开桃源县到了京郊。

军需置办处集聚了来自京畿地区的一百余位大夫，他们都将参与配药。

由于这次叛乱来得又急又快，御医院御药院负责金疮药、麻沸丸等，周泰山和丁北斗负责防范毒虫、毒蛇，以及解毒丸等。

二人连夜拟了五个方子，由俞唱晚方荟影荀潜和小豆苗四人主导制药。

交州密林里的毒物不知凡几，他们不可能每一种都配出来，也配不出来那么多，只能针对几种常见且有代表性的毒物制作解药，还有一个是去除瘴气之毒的药，以及预防时疫的药丸。

平叛非同小可，众人抟心壹志宵衣旰食制作军需，仿佛回到北伐高句丽那一年。

俞唱晚连轴转了半月，得了一日休沐，便回了琉璃坊。

沐浴后躺上床竟睡不着，盯着绣春兰的帐顶，只觉心底空落落的。

“啪”，小石头击中窗棂。

料峭的春寒扑面而来，裴暻一身玄色衣袍立在树干的阴影里，正惊讶又惊喜地望着推开窗的姑娘。

姑娘有些怔忡，抿了抿唇，转身披上外袍。

再一回头，那人已在她身后，关好了窗。

“何时走？”俞唱晚再次背对他，倒了杯温茶，小口小口喝着。

裴暻旋身坐到桌边，“你知道了？约莫就这几日。”

圣人今日在朝会上钦点了五王赴交州平叛，此事午时之前便传遍了京城。

杯子在唇边顿了顿，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又好像无须说什么。

俞唱晚沾湿了下唇便放下，“南方七州怎会突然反了？”

这是嘉会朝遇到的第一场反叛，眼前人亦是第二次出征。

裴暻笑了笑，她不说这个，他也会提起。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跟当地的征收税赋和征发劳役之事有关。”

其实去年岭南便传来消息说南方七州似有异动，当时圣人派了钦差前去查看，可什么都没看出来，方才作罢。不过朝廷从那时候起便有所防范。

裴暻得了姑娘的同意，给自己倒了杯茶，“交州等南方七州合称南交道，南交道每年都要征收赋税，去岁夏日那边遭了蝗灾，交州知州便不愿上缴赋税，南交道刺史苏定直接将人给砍了，偏生那交州知州的夫人是一位女中豪杰，索性揭竿而起，另外六州尽皆响应。”

原来如此，赋税不缴纳自然不对，而苏刺史却在对方遭了蝗灾的情况下还杀鸡儆猴，也的确是太不近人情。

具体情况自然不是这么简单，裴暻那儿得到的消息要复杂得多，但俞唱晚罕见地对这些事有兴趣，暗想她以后进了王府，不能做只在后院打转的睁眼瞎子和聋子，政事上她能多懂一些更好，索性细细地讲给她听。

“始皇帝一统六国之后，派兵南下征服了岭南及其以南。秦末动乱，南海尉赵陀自立为王，建立南越国。汉武帝时期汉朝消灭了赵氏的势力，将南越国分置九郡，后改七郡，统称交趾。一直延续到前朝，改七郡为七州。至大乾太宗帝朝，将七州合为南交道，这苏定便是太宗皇帝亲命的刺史。”

历经多朝经营，如今的南交道七州是汉人和交趾人约各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