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子竟是你开的！”荀潜讶然。

当初那场时疫他还有印象，京城各城门皆严查，若途经中州都不允进城。瘟疫之后，他当时的夫子还为他解说过这个治疫方子，道是绝好的。

俞唱晚颔首，虽说那方子是被朱茂偷走卖给了韩县令，但的确是她改良了麒麟书册中的一个药方得来的。

“那次时疫你能开出方子，不见得这次的你也行。”方荟影不赞同道，“哪怕它们表症很像。”

这话是真。

但姑娘轻笑，初夏的日光投进春水般的眸子，满是耀眼的银光，“我也有所成长啊，跟师父师叔师兄以及你们，学了那么长时间的岐黄，还去义诊过且并无错处。”

她抱着周泰山的胳膊，像对俞良生那般娇气道：“师父，我想去试试，历练自己。”

周泰山这么重的伤，不适合长途跋涉，且还是去有疫病的地方。

周泰山还未答，荀潜走进一步，斩钉截铁道：“我与你一同前去。”

年轻俊朗的脸上有自信、傲然与向往。

他当初应征杏园的供奉便是为了学岐黄之术，如今有一个机会能够见到更广阔的天地，遇见更复杂的病症，如何能不心动？他也想去试试自己的能力。

“你、你们一个个都疯了！”方荟影难以置信，连一贯理智的荀立恒都说这么不着边际的话。

周泰山却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三个好，“不愧是我凤仙山的好徒儿，若为师身子骨尚好，定然跟你们一道去，只是眼下再去，必然成为拖累。你们便放心去吧，为师会照顾好自己尽快痊愈的。”

他一向是洒脱之人，再加上为医者，治病救人是使命，他不想丢掉，也不愿丢掉，因此他不会说什么不想徒弟去冒险之类的话，选择了这一行本就是冒险，如何能不去冒险呢？

方荟影无奈，“行行行，你们都疯……我也只好陪着你们疯，我也去，我的毒术不及你们两个，但医术定然比唱晚好。”

俞唱晚噗嗤笑道：“不错，方四姑娘医术高妙，一双妙手能回春，小女如何敢比？”

二女相视而笑。

邢江亦欣慰地笑，眼中流露出遗憾，他也想去，但师伯还需人照料。罢了，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何尝不是尽力？

唯有含笑面色惨白，只差当场哭出来。

三日后，马脸内侍准时上门，却见周泰山依然躺在床上未起，四个徒弟立在一旁候着。

好大的架子！

“周大夫是要抗旨不遵？”

“不敢。”周泰山直起半边身子，“在下伤体未愈实在不宜远行，强行前去难免给五殿下和军中增添麻烦，老夫便想着让三个徒儿代我去。他们均是自幼学医认药，由老夫和师弟教导多年，寻常疑难杂症难不倒他们。尤其这位俞大夫，中州人士，曾经历过嘉会十八年大疫，相信比老夫去更有用。”

三人齐齐向马脸内侍行礼。

马脸内侍一双绿豆眼扫过三张年轻稚嫩的脸庞，“他们仨？能行？”

周泰山傲然颔首。

荀潜笑了笑，“敢问公公最近是否痢下不畅，如无水行舟？”

“还腹痛坠胀。”方荟影接着道，“口舌干燥、少津。”

马脸内侍满脸难看，这正是他这段日子的难言之隐，又不好对人言，因此抓的药总不对症。

“可有解？”

这不啻不打自招，马脸内侍忙掩嘴顿住，一脸讪讪。

俞唱晚：“可用玄参、麦冬、细生地、大黄、芒硝煎作增液生气汤，此方得宜。”说罢拿出早便准备好的方子。

马脸内侍忙不迭将方子塞进袖袋。

不承想三人只是望诊便知道他的病症，还开出了方子。他们的医术或许不及周泰山，但也足以称得上高明。

好在殿下当初并没把话说死，周泰山伤重不是假的，想必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叫年轻人去，起码身子骨好经得起折腾。

但此事他做不了主，便立即遣人回东宫传话，若是田先生同意，殿下那儿便不会为难他了。

不足半个时辰，马脸内侍便得了田不言的准信，吩咐下去立即启程。

东宫里。

田不言终于忙完了手边的事，没感到轻松，反而有些不安，好像疏漏了什么重要之事，但又想不起来。

在脑海里将近期需处理的事情梳理一遍，发现并未漏掉任何事，他才压下不安。

车夫道：“先生，回宅子么？”

田不言沉默片刻，“去琉璃坊。”

“诶。”车夫挥动马鞭，马车缓缓驶动。

仲夏已至，琉璃坊的人不多，许多商贩要等太阳落山才出来摆摊。

车夫熟门熟路地将马车停在茶楼侧门，等田不言上楼后，自己要了茶水果子在大堂坐下来歇息。

雅厢临窗，透过竹帘的缝隙，在街对面的脂膏铺子里，一个看着花信年纪的妇人正拿着抹布擦拭货架。

纤细雪白的手将香膏盒子一一取下来，待擦拭后再摆放回去，每一个脂膏盒子摆的时候会特意对齐，不能出现一点误差。

分明做着最微不足道的粗活，但她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不该属于市井妇人，却又在她身上显得静谧和谐。

阳光从银面具上的双目孔洞投进一直被深藏的琥珀色眼眸，荡起一层层笑意。

她一点都没变，家里的东西若不能收拾齐整，她是连觉都睡不好的。

货架擦干净了，她便拿了小凳子和笸箩出来，坐在阴凉处做针线。

妇人将线头红唇上抿一抿，再聚精会神穿过极细的针眼，引线过来在一张猩红的布上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