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会儿,似乎是行针不畅,她斜捏着针在头皮上轻轻擦几擦,继续绣花,这回那针没在钝,变得极为灵便。
妇人重复着单调枯燥的动作,田不言却看得津津有味。
眼前的一幕逐渐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那得是二十年前了吧,丫鬟搬了小凳子在庭中紫藤萝架下,她便坐在那阴凉处一边纳凉一边绣荷包,快的话两日便能做好一个,还会亲手配在他腰间。若是遇着他外出,她便会在荷包上绣鹿与“平安”二字。
或许正是有这两个字,他才能活下来。
“诗诗。”田不言情不自禁呢喃出声。
只是如今的她听不到,也不会笑着扑进他怀里,殷殷问归期。
马车路过香膏铺子前,那妇人似乎有所感地抬头看了一眼。
好嘛,一辆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青帷马车。
妇人垂头继续绣花。
但这一眼,叫田不言心跳如鼓,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后仰身子,生怕被她看到现在这副模样的自己。
旋即又自嘲一笑,他戴着面具呢,谁会识得他?
与此同时,一路人马护着两辆马车出城南下。
时隔两年,俞唱晚、方荟影和荀潜再次同行。
三人回忆起那次杏园游历,恍如昨日。
“伯母给你绣的?”方荟影抚着俞唱晚腰间绣着鹿与“平安”的荷包,无不羡慕,“似乎每次出远门,伯母都会亲手替你做一个。”
哪像她啊,什么都没有。
偏生那荀潜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眼力见儿道:“你的行礼还少?不错,比从前少了许多,我还以为你此次又要带七八车行李。”
彼时他在城门口瞧见九驾马车同时驶来,不寒而栗。
“嘁。”方荟影嗤笑一声,“本姑娘这次带的都是药材和盒子。”她经历过那次之后便改了许多好么,不再那么铺张靡费。
提起药材,俞唱晚拿出周泰山给开的清单,小脸皱成一团,“师父还真是身不动心很大,瞧瞧,哪一样不是珍稀本草和毒物。”
“可不是。”方荟影双手枕着后脑勺仰躺在座位上,“大多还生在极南的密林中,我回去翻了一下书,据说岭南的密林蚂蚁有这么大。”说着双手比画出约一尺的长度。
俞唱晚汗毛陡然直立,“这不能吧?”
“俞姑娘怕甚?你又不爱穿那些薄纱轻纱的曳地衣裙,横竖跑不掉的不会是你。”荀立恒风凉道。
方荟影立马火冒三丈,“姓荀的,我是不是近来给你好脸色太多让你得意忘形了?当心我叫你滚下我的马车去。”
荀潜眼底含笑,冷哼一声,“说不过人便威胁,不愧是侯府的姑娘……”
“好了,你少说两句。”俞唱晚冲着他使眼色,“小心荟影当真赶你下去骑马。”
方荟影挽着好姐妹的胳膊,冲着荀潜恶狠狠道:“你少惹我。”
说着就侧过头跟俞唱晚说悄悄话,不再理睬他。
罢了,侯府姑娘能够同他们一道南下,已经足够令人敬佩。
荀潜嘴角微翘,默默替两位姑娘添了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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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月颠簸,三人终于抵达桂州,还未进军营,那马脸内侍便借口京城有旨着急回转,生怕沾染上了什么不好的。
桂州城已是治疫状态,城外建着隔离营。
守城将领带着三人到知州府衙时,裴暻正在跟各位将领、转运使及丁北斗等人商议事宜,听闻京中大夫到来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事,商议完事情又去巡视隔离营。
丁北斗和小豆苗见到三人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
“我还以为是御医院或御药院的哪个老头子来呢,原来是你们三个小孩子。”丁北斗话说得不甚好听,但语气着实是高兴的。
相比跟那些个自视甚高的老头子打交道,自然是不如指使自己的徒弟师侄来得爽利。
“晚姐,方姑娘,路上可好?”小豆苗发现他的晚姐和方姑娘都瘦了不少,还好没黑,“含笑姐姐和半夏哥哥没跟来么。”
方荟影不愿多谈,摸摸他的头顶,“多一个人来就多一分危险。”
“方姑娘,我都十五了,不是小孩子。”小豆苗扁了扁嘴控诉道。
俞唱晚瞥了他一眼,“的确不再是小孩子,来这里都跟家里撒谎,说出来游历。”
小豆苗一听这话便心虚气短,“我这不是怕周姨和俞叔担心么,再说了,我在营里好着呢,可帮师叔做了不少事。”
小豆苗一张小脸晒成麦色,身量又高了些,瞧着壮实了许多,看来他在这里是快乐的。
荀潜面色凝重,“师父,眼下情况如何?找到病源了么?”
丁北斗脸色垮下来,挠了挠鬓边生出的几丝白发,无比烦躁。
“不曾。要说这次瘟疫我觉得极为怪异。我初到这里时,诸人多半是腹泻、呕吐等水土不服的症状,这个很好治,加上时日一长自然会适应环境。可怪就怪在这里,有人不但没有能适应,反倒是越发严重,开始产生高热、咳嗽等症状,发病时间为七日左右,不少人发病后也约莫七到十日便会亡故。”
“所有症状都如此?”
“基本如此,这是小豆苗记录的病例,你们先瞧瞧。其中有比较特别的都是用朱砂记载的。”
丁北斗拿过厚厚一本蓝皮册子递给荀潜,俞方二人走过去一同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