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谭早已将不许卖种子之事吩咐下去,“他们还可以找野菜。”
征侧侧头,睨着他一字一句道:“那便把驻军和大罗城方圆数里的菜蔬、野菜、野果一律连根屠了。”
阴郁的脸上出现裂纹,征谭有些错愕:“百姓的也要一并?”
“我是交趾的女王,没了交趾,谈何百姓?”征侧肃容拔高声量,微丰的红唇抿紧,眼睛半眯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征谭立时回神,垂首岔开话头,“他们若当真是种菜便罢了,臣只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一旁的征江翻了个白眼,“不是种菜,难不成是挖陷阱?”说着这个猜想,连自己都逗笑了。
阴郁的双眼里闪过烦躁,只看向他的女王。
挖陷阱属实太扯,这是两国打仗,不是小儿过家家。
除了种菜不会有别的,毕竟这些日子,城中线人多次来报,朝廷军在四处找蔬果。
征侧心中有些不耐,却还是强势而柔声道:“不管他们做甚,我们总不能被他们牵着走。你且安心,看他们如何出招,咱们想法子应对便是。”
玄色衣袖中攥紧的手倏然松开,妇人妩媚的笑,如同阳光驱散征谭面上的阴郁,征谭心中的不虞散去大半,不错,是他急躁了些。
“臣还有一事。”
征侧嘴角下拉了些许,放下筷子。
“今早我们的人在大罗城里发现了这个东西。”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摊开,“女王和将军请看,这是朝廷军在城中贴出来的告示,说是废除前任刺史苏定颁布的苛刻法令,免除了今年的税赋和劳役,还有几个任命。”
征侧接过那告示看了一眼便随手扔在桌旁。
“无须担忧,他的政令送不出交州,即便送出了,也不会得逞。”
他以为改一改政令,免了今年赋税徭役便能让七州的人倒戈?那是天真了,交趾被迫臣服、改变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曾经为了赋税和徭役,苏定杀过不少交趾人,这些仇恨难道是这么轻易便能化解的?
征江连连颔首,这些百姓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其他六州的知州,而这六位知州中,有三位都不满大乾朝廷久已,另外三位暂且持中立态度,可他们的军在自己手中,不怕他们翻出什么水花。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细微之事不可不防。
征谭有心再劝几句。
征江却道:“这早饭还吃不吃了?”
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儿。
征侧垂眸吃着早膳,好似没看见没听见妹妹的发难,阴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征江侧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庭院中,撇了撇嘴,沾沾自喜却又有些羡慕。
大罗城。
俞唱晚也在问裴暻区区政令是不是真的能够撼动其他六州的知州,令其倒戈?
裴暻不辍笔,“拭目以待。”
大乾与南交道的矛盾并非朝夕之间可解,但总要从细微处去做,一方面做给百姓看,另一方面则是要做给主事人瞧。
裴暻接管大罗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任命汉化程度高、服从汉人朝廷的当地人出任官吏。而这一部分人中,多半出自南海、苍梧、郁林、合浦四州。
这四州相比交州、日南、九真三个地方,受汉人影响更大。据线报来看,南海、苍梧和合浦三州的知州如今仍是中立,但又默认了征侧自立。
可见,若不是苏定此前太过分,过于压迫交趾人,且强要在灾年按时按量上交赋税,又杀了一个知州,他们不见得会支持征氏姐妹造反。
俞唱晚颔首,转而问道:“叫我来做甚?”
裴暻抬首,凤眼看了眼一旁的布袋,俞唱晚走过去打开,里面竟是自己每日都要服用的药材。
“上次你说你的药仅余下半月的量,如今,可刚好?”
“刚好!明日最后一粒!”俞唱晚十分欣喜,忍不住嗅了嗅本草的天然香味,好奇道,“如何做到的?”
据她所知,粮草补给在海上,正被征氏姐妹的主力军拦着,根本没机会登陆。
裴暻道了句你猜。
姑娘自然知道他在考校自己,转过案上的舆图端详,又联想到近日听到的只言片语,咬了咬左手食指第二节,沉吟道:“莫不是化作渔民?”
金相玉质的脸上浮现笑容。
不错,交州不远处有一座无人小岛,他的人扮作渔民,定期将海上平叛军趁夜藏在岛上的粮饷运回来,这样的弊端就是每次量少,但容易瞒天过海。
琥珀色的眸子盛着霞光,潋滟着弯成月牙。
“怎么哪里都有你的人?”
裴暻被这笑晃了晃眼,凤眸紧紧攥着她雪白的小脸,“在桂州几个月,难道仅仅治疫么?”
说起来那场瘟疫也给了他时间,让他部署南交道,否则这一路过来,不会如此顺利。他预料到征氏姐妹会用手段切断粮道,是以早早做了准备。
不仅交州,其余六州皆埋了人。
南海、苍梧、合浦三州在南交道北部,距离大乾更近,汉化程度更高。
也正如裴暻所料,当初苏定在时,三州夹着尾巴不敢反抗,后征氏姐妹反叛,三州胆小不敢有动作,可架不住征氏姐妹百般手段,威逼利诱之下与其达成同盟。
三州知州在两日后便接到了政令,而后十分默契地相约在老地方。
自这位平叛将军来到交州起,发出的每一条政令,都是用大乾和交趾两种文字书写,而非如苏定那般强制要求他们改成乾制。
三人碰头后,都没说话,饮完一壶茶,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