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叛军这边阒静至极,而人人都绷成拉满的弓箭。
裴暻勾了勾嘴角,眼神越发冷厉,黑湛的眸子更加深不见底。
挥手叫列阵。
若他没猜错,正是这支象军,让征氏姐妹攻陷刺史府,让七州臣服于她。
封长青、张石平和陈霸等将领是首次对战象兵,本还有些摸不准路数,但此时五内怫然,想也不想便提刀冲了上去。
那厢,征氏姐妹一象当先,有心要挫一挫朝廷军的锐气,举起长矛高声下令,头象立即响应,昂首引鼻长嘶,后面的象兵接连如此。
群象齐鸣,颇有排山倒海之势。
这吓不到人,却吓到了战马。
战马们面对比它们庞大太多的象,不自觉减速、后退,又被背上的将士勒住要求向前。
战鼓擂响,号角齐鸣,兵戈相接。
大象的力量和速度跟马匹相比,都有很大差距,因此象兵主要是以庞大的身躯撞击骑兵,同时象背上的交趾人再利用长矛刺死对方。
而大象瞧着笨重,实际上很灵活,跑动起来并不慢。
征江历来骁勇,手中长矛耍得快准狠,不花哨但一击刺入朝廷兵的要害之处,或者是刺杀马儿。
在交趾人的审美中,她生得不如阿姐美貌,但在战场上,她绝对比阿姐更英姿飒爽。
裴暻挥动长槊正要槊杀一个交趾兵,余光里,征氏姐妹驾驭头象冲到阵前,他连忙闪开,却在避开象的同时,以迅雷之势弯弓搭箭射杀了一名象背上的交趾兵。
见他如此悍勇,征江反而越发兴奋,催动身下大象靠近,要亲自与裴暻交手——不错,二人虽对战几回,却还未一较高下过。
征侧不擅长武艺,但帮着妹妹灵活驾驭大象。
征江的长矛与裴暻的长槊已经你来我往几十招,隐隐有势均力敌之势。
盖因要御马避大象,又要躲象鼻的攻击,否则征江哪里是他的对手?
槊矛相格,碰撞出铮鸣声和火花。
二人一个黑眸如沉星冷凝,一个兴奋到微微颤抖。
征江信心满满,用大乾话道:“若你投降,我会放他们回去,只要你留下便好。”
裴暻眼中寒芒乍现:“做梦。”
直取征江面门时,虚晃一招,凭借槊长优势,堪堪划伤了头象的鼻尖。
头象最敏感的鼻子受伤,登时受惊嘶叫起来,如石柱般的前腿跺了几下,冲向裴暻意图报仇。
裴暻不怕它来,就怕它不来,松开长槊,滑出袖弩对准头象的眼睛。
银光一闪,征侧脸色微变,连忙催动头象躲避。
大象身子过于庞大到底不如马匹灵活,且战场上空间有限,它已是尽力躲避却依旧没能躲过。
那一箭没有射中它的眼睛,而是擦过它薄弱的眼皮,瞬间见血。
头象前腿撅起,发出痛鸣。
征侧连忙安抚它。
头象此时像是听不懂主人的话,竟驮着征氏姐妹转身跑了。
“阿姐!”
征江愕然,她还未跟裴暻分出胜负呢。
“听话!还有机会。”征侧按住妹妹的肩。
阿灰从来不会自作主张,眼下显然是痛极。
原本以为阿灰带她们退出战场便会停下,谁知一路奔回了营地。
等姐妹二人从象背上下来,头象阿灰蓦地前腿一软,庞大的身子宛如石头山轰然倒塌,激起一阵尘埃。
它似乎很痛,象鼻高举,嘴里低哞,柱子一般的腿乱蹬,透过血帘的双眼里满是凄切与不舍。
“阿灰,阿灰!”征江惊惶地扑在头象身上,四处查看它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这……阿灰怎会如此!”
没有了。可眼皮上分明小伤。
俄而,阿灰的眼失去光彩,鼻子无力垂下。
征侧眼眶微红,蹲下身子摸了摸爱宠的鼻子,眼底涌出毒箭般的恨意。
“我没猜错的话,裴暻的箭上有毒!”
征江如坠冰窖,莫大的自责席卷而来——若不是她执意与裴暻交手,他怎会有机会射伤阿灰?
阿灰身中剧毒,还将她们安全送回营地才倒下。
她们无法想象,那段时间里,阿灰有多疼、多绝望,若不是剧烈跑动,兴许毒发会慢很多,还有施救的可能。
战局并没有因征氏姐妹和头象的离开而发生逆转。
或许是头象受伤,其它大象也如同怒了般,昂头呼啸、暴走起来。
骑兵连人带马被撞倒,而后伤亡于大象的踩踏。
不多会儿,战马便又畏畏缩缩不敢向前,便是向前了也不敢靠近或是自动退缩。
步兵很是勇猛向前冲,但奈何大象皮糙肉厚,普通的弓箭和刀很难对它造成太大伤害,最多是令其受伤,然而其一受伤,还会激发其求生本能变得狂躁起来。
这一战平叛军惨败,死伤甚众。
佟军医带领着军医们马不停蹄、井然有序地救治伤兵,外伤还好,但多数人被大象给踩成内伤,还有的是摔断了胳膊、腿。
这一路都走得顺利,以至于俞唱晚、方荟影和荀潜小豆苗四人,首次见识到真正的战场。
惨绝人寰。
整个营地充斥着哀嚎,遍地都是捂着伤处呼疼喊痛的人,还有的喊不出来,便如同蛆虫一般扭动身子对抗疼痛。
血腥味、止血的烤肉味、各种药味混合在一起,怪异浓郁得令人腹中翻腾。
军医们尽量让自己冷静,让双手莫发抖。
可伤者太多了,接二连三被抬进来,他们刚给这个包扎完,那个就可能因错过施救时机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