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次日天亮,医营里最后一个伤兵终于包扎好。
轻伤的睡着了,重伤了灌了药也睡了,只是睡得不安生,半梦半醒间还在吟痛。
总得来算,医营里安静了下来。
可俞唱晚眼前还循环回放着昨夜的情形,耳边萦绕着痛吟,太阳穴突突跳动,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起皮,脸色白得吓人。
方荟影、荀潜和小豆苗都是如此。
几人坐成一排,双眼发直地盯着咕咕冒泡的药炉子。
没人看到裴暻进来,或者说看到了但没甚反应。
裴暻抿了抿唇,先进医营里瞧了瞧伤兵,出来后拍了拍小豆苗瘦弱的肩。
“请李军医留下看顾病人,药炉子我安排人来守,你们先去歇息。”
小豆苗后知后觉起身去招呼其余军医回营帐,稍后再来换人。
俞唱晚步子很重,没走几步便落在了最后。
裴暻索性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挽住她的膝盖弯将人抱回了他的大帐。
“做甚!被人瞧见了该怎么办?”俞唱晚蹙眉,嗓子宛如小刀拉过,沙哑得不成样子。
裴暻递过来一杯温茶,“别说没人看见,便是看见了谁敢说什么?”
不知怎么回事,俞唱晚心里千头万绪,酸酸楚楚,“你那么厉害,想到对付象兵的法子了么?”
裴暻掀起眼皮,微微挑眉。
“昨夜商议了整宿,暂时还未有……”
是了,昨夜军医不好过,他这个将军又好过了么?
约莫是见了太多人伤亡又太累,压抑已久的情绪如洪水倾泻而来,俞唱晚鼻根发酸,泪珠滚落,“我不是故意要刺你,我……很难受!”
裴暻心尖发胀,将姑娘拥进怀里。
直到玄色的衣裳洇湿一小片,俞唱晚才抬起头来。
虽说双眼肿得像桃,但眼中恢复了些神采。
裴暻嘴角跟着上扬,不再逗她,直言张石平来自云州营,本身是云州人,云州也有大象,昨夜他给众人细细说了大象的习性,到得今晨,倒是有了一条计策,只还需她帮忙。
琥珀色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抬手抓住衣摆,“我能做什么只管吩咐。”
裴暻眼中多了些笑意,“那些箭木汁,可能让全军的兵器都用上?”
他们从密林深处出来时,发现了箭木,听闻此物的汁液能够见血封喉,裴暻便吩咐人割了几桶带走。
昨日暗探来报,征氏姐妹率象兵而来,他立即想到大象皮糙肉厚,等闲兵器很难伤到它们,用毒或许是不错的法子。
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将自己随身的袖弩箭矢放到箭木汁中搅了搅。
裴暻此时并不知道头象在送回征氏姐妹后便死了,但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盖因头象先前勇猛无比,却在受小伤后毫不恋战,丢下象群只护着主人离开,定然是受到了某种威胁。
因此他推测,那见血封喉的箭木汁即使不能毒杀大象,也能令它们害怕,甚至退却。
俞唱晚扯着嘴角笑了,“能!”
即使那几桶箭木汁不够,她也能制出同等效果的毒,“何时需要?”
姑娘又恢复成谈毒自信的俞唱晚,裴暻目光复杂,粗粝的拇指抚上那菱花唇,将干裂的血迹揩干净。
“此事机密,今夜你悄悄制。眼下去歇息,别让人发现端倪。”
手指拂过的地方如同点了火苗,噌地烧起来,还一路烫到了耳根、脖子。
眼前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好似呢喃,俞唱晚胸膛滚烫,心怦怦乱跳。
在自己军中怕谁发现端倪?他只是想让她歇息罢了。
“将军!”大帐帘子猛地被张石平打起。
帐中温馨的气氛登时消散。
黑铁塔瞥见俞军医在里面,连忙唰地扔下帘子。
谁看不出来将军对这位俞军医很特别啊?眼下孤男寡……不是,是军医病患待在一处,别提多暧昧。
他方才咋就没注意,须臾不离开的影三眼下可没守着大帐呢?失算啊。
张石平动了动唇,抓耳挠腮,“那个,将军,下面来报,海上发现一艘船,船上有药材。”
而今伤亡众多,正缺药材。
俞唱晚顾不得害臊,霍然出帐,请张石平带路,她要去看看都是些什么药材。
张石平正要转身,瞧见将军踱步出来,瞥了他一眼。
铁塔般的身子生生顿住。
张石平只觉得将军那轻飘飘的一眼犹如泰山压顶,登时苦了脸,站在那儿不知该不该凑上去打搅二人。
“愣着做甚?带路。”
张石平如蒙大赦,赶忙弓着身子跑到前面。
云州营的老瓦和老米正将船上的箱子搬下来,见俞唱晚来了,登时双眼发亮,连忙道:“俞军医可还记得在下?”
俞唱晚婉婉而笑,她自然记得他们,在桂州治疫时,正是他们提供了线索,才顺利找到疫源乃芭蕉花混合夜明砂。
老瓦笑迷了眼,“那俞军医还记不记得在下说过的神仙囊?”
俞唱晚顿了顿,似乎有这么个东西,说是包治百病,被吹得神乎其神。
“你的意思是,那船里的药材是神仙囊?”
“正是。”
俞唱晚更加好奇了,三步并作两步,从老米手里接过那只羊皮袋子。
里面装着半袋绿色的蒴果,小的约拇指大,大的次于婴儿拳头,顶端类似花盘,整体像一个福袋。
俞唱晚心中登时翻江倒海,这是神仙囊,亦是婴儿果!
此物她在王世贞的药室中见过,彼时被要求加在翡翠丸中,以增强翡翠丸的毒性和致瘾性。
婴儿果的画像裴暻见过,凤眸微眯,目光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