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影七的身影投在门上,裴暻蓦地想到什么,“没挖到便把土填回去,再请个都料匠来,将刺史府的布局图画出来。”
那厢影七进来。
“主子,征氏姐妹的藏身点,找到了。”
陈霸冷笑:“当真是狡兔三窟,躲得还真隐蔽。”
影七深以为然,“可不,这些日子咱们快把交州翻遍了,若不是征侧传令给南海、苍梧、郁林、合浦知州的信件被截到,我们还满山打转呢。”
说着又将四封密信拿出来。
裴暻乜了眼那些信,不用看也知道写了什么。
“给四州知州送去。”
事到如今,他也想看看这四州的态度,尤其是持中立态度,观望已久的那三州。
“想不到征氏姐妹还是深谋远虑之人,连退路都安排好了。”张石平嗤笑。
藏身之地如此隐秘,自然不是临时找的,“不过无事,他们敢躲在山里,老子们堵也要堵死他们。”
“那便交你去办。”裴暻道。
张石平起身领命。
裴暻又道:“封将军、胡将军、陈副将、林副将听令。”
四员虎将应声而起。
“一个月,拿下日南州和九真州。”
“末将领命。”四人齐声回答。
陈霸听得心痒痒,奈何跟象兵作战时,不慎被大象撞下战马,胸口被马踩了一脚,好在那马儿忙着逃命没有全力踩下来,否则小命铁定不保。
既然暂时带不了兵,陈霸搓搓手:“将军,有没有什么差事分点给我老陈的?这养伤都要养出个鸟来了。”
裴暻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陈霸有些委屈,“操兵就早晚的事儿,眼下刺史府也不挖了,不就得空了么?”
“那便去督造房屋。”
陈霸虎目一亮,拊掌道:“诶,末将这就去,保证把速度给提上来。”
那群被俘虏的交趾军实在是惫懒,干活儿就跟王八一样慢条斯理,人还娇气,热了不干、冷了干不动、刮风下雨不想干。
这不,建了快一个月的屋子,影儿都没有,陈霸这种急性子最是看不惯,适合去监工。
时间进入腊月。
交州白日里跟夏季没什么两样,哪里像是快要过年?
往来百姓却很有过年的模样,去年遭遇了天灾,今年地和菜被毁了,他们要打起精神来准备祭祀,祈愿来年上天泽被,风调雨顺。
刺史府中正在集会。
裴暻端坐在上首,新任命的交州知州,原刺史府未受征氏姐妹迫害的部分官吏,以及各营主将、副将、转运使、书记官等分坐两列。俞唱晚代表医营,坐在末端。
“可是找到南交道的文书卷宗了?”下面有人问。
裴暻颔首,看了眼左手边放着的垒得高高的册子。
从都料匠的图纸中,他发现一个极小极为隐蔽的暗室,里面放着苏定到南交道以来的文书、卷宗抄录本。除户籍、田地册子外,还有苏定经手的案卷、写的奏疏,甚至他办案中的心得体会、家书等。
影三将其分发下去供众人传阅。
苏定,人如其字、其文,锋利简洁,朴实务实,志向远大。
当年初出茅庐的他被太宗皇帝亲自派至南交道,每一年都会亲自巡视,指导农耕。在他的治理下,南交道终于不再纯看天吃饭,也有房屋抵抗海龙翻身,集市越来越多,演城、大罗城等大城逐渐建造起来。
南交道如今相比大乾的确是蛮荒,但相比数十年前,可谓翻天覆地,人口、耕地均增长了许多倍。
然而,老天爷就像是在逗着南交道玩,稍微好上几年,便会降下大天灾,一场海龙翻身,连续的飓风暴雨,足以将苏定和百姓数年的努力化为乌有,一切又将重来。
南交道成为鱼米之乡的愿望一碎再碎,一道道奏疏上去,朝中更无人愿意来此。
太宗驾崩后,苏定远在万里之外,久而久之,没人记得还有一个他,或许记得,但视而不见,苏定便成了大乾唯一一个,数十年未曾挪窝儿的刺史,孤立无援。
一旦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待太久,被打击太多,热情逐渐消退,腹中郁郁、愤懑便跑出来了吧。他也开始对月、对海抒怀,可惜高洁的明月,广阔的大海,只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渺小。
加上实行多年的政策满足不了百姓的日渐发展,各地贪腐、欺压、垄断等如雨后春笋冒出,此时的苏定,由于连续多年的恶劣气候,粮食歉收而焦头烂额,实在无暇处理那些事,等到事后,又因各种因素让他无法真正处置掉那些人。
终是沉疴。
众人不语,唯闻叹息。
无疑,苏定热爱大乾,忠心耿耿。
带有明显大乾风格的刺史府,府中不少丝绸、瓷器等等只有大乾才有的物件儿——苏定一直深深怀念故土。
除了每三年一回的上京述职,他不曾离开过南交道。至去年,已有十年未见过老父老母。
发妻在他们来交州的第三年便因病过世,此后他并未再娶——娶个大乾女子,怕人家来交州吃苦又如发妻那般早早殒命不得回归故土,娶个交趾女子,又怕朝中疑他的忠心,况且他总揽南交道军政事务,终日忙碌,也无心再娶。
数十年间,仅有一个通房丫鬟,二十年前才得了个庶子。而庶子还未长成,便因病没了。
去年,朝中征税诏书下达,他想早日交上赋税,证明南交道并不那么蛮荒,他希望朝中能惠泽此地,希望有人能够接替他。
但南交道遭了灾,这个心愿至少得延后三年方能完成,他已经年迈,老父老母也等不起了,他想回大乾,回家。
这里的人一向疲懒,他不压着不行,终究是做出错事,被征氏姐妹抓住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