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振与天家生了嫌隙,从此再不踏足京城,只在养育儿子的同时,和妻子潜心研制解药。
二人从头至尾不曾歇斯底里,也未有质问、辱骂,反倒令大长公主这个实施报复的人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走到这一步,非大长公主所想,纵然握着解药也给不出去——丢不起这个脸。
至于当时太祖皇帝为何没有出面调停,只道是帝心似海。
黑衣人的声音低下来,如浸了寒冰,“你用以保命的汤药,是你口中那贱人留下的方子。”
笑容唰地僵在脸上,大长公主双颊凹陷,在月光下狰狞可怖。
黑衣人上前两步,“八珍温阳汤,凤仙山的镇山方子。”
去岁春,大长公主骤然病倒,御医束手无策,是太子荐的两位江湖大夫——周泰山、丁北斗,开了这个方子,让她的病情稳定下来。
心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大长公主紧紧攥住锦衾。
可笑,实在可笑,想她一生极端要强,临了,竟然用最恨的人的方子保命。
黑衣人冷嗤一声,转身离开,走出内殿前送出最后一刀,“你一辈子也无法与周振合葬。哦,但可以与诸如锦华公子、祁明公子等等,几十个冒牌货同穴。”
杀人诛心。
大长公主瞳眸震荡,惊疑不定——周振如今的陵墓仅是衣冠冢。
“你不想要解药了么?告诉我……”
她无法起身,只得用最大努力嘶吼,出来的声音却似椽子搓木头,喑哑、难听。
没人回答,余下一室寂静。
东风又起,寝殿的地上烧着旺旺的地龙,锦被厚实,大长公主真切地感受到了刺骨寒冷。
黑衣人长身玉立于公主府高高的墙头,俯视着那寝殿。
祖父和祖母的遗体早已一同火化,成为灰烬,洒在麟趾山的各个角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开。
至于解药么,他想他知道在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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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交道
裴暻去隔壁大帐看望张石平。
他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肋骨断了四根,幸好没戳到脏腑,否则神仙难救。
征氏三人还未找到,将士几乎都受了伤,暂且不宜挪动,裴暻便下令驻扎此处。
“将军,替末将谢谢俞军医。”
裴暻还未说话,便听到一道清甜的女声:“你既然醒了为何要别人替你谢?”
二人侧首,来人可不正是俞唱晚,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黑铁塔闻到那苦臭味脑仁儿一疼,登时脸更黑了。
“哟,骁勇善战的张将军还怕喝药?”
“我老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苦!俞军医,俞姑娘,行行好,加点子蜂蜜可行?”张石平上半身裹满白布,还不忘求饶。
俞唱晚笑得眼成月牙,“可以。回头我给伤兵送药时便道,张将军都不敢喝的药,你给喝了……”
张石平立马色变,那怎么样?被下面的兵知道了,他这个领将也不用做了。
大手劈地拿过药碗,一口气将黑乎乎的药汁喝得涓滴不剩。
裴暻跟着俞唱晚到了临时军医帐,帮她一道看药炉子。
距离大战巨蟒已经过去三日,这三日二人忙得团团转,这才有空交谈一下。
“那日怎么会过来?”裴暻问。
俞唱晚嗅了嗅药味,回想起三日前还觉得惊心动魄。
她筹建的药园子雇用了交州百姓干活儿,快到发月例的日子,但她身上一个子儿都无,只好去找裴暻借。
刺史府没人,到了军营打听才知道他早就带领一千精兵出了营。
俞唱晚立刻猜到与征氏姐妹相关,心里无端慌乱起来,再想到他们刚到交州时,征氏姐妹那边有人会驭蛇,怕她再使唤什么毒物出来,便让影九带路找了过来。
亏得她来了。二人如是想。
“此次你立了大功,回京后定给你请赏。”
琥珀色的眼眸瞬间晶亮,歪着头问,“可有千金?”
裴暻笑容一滞,“只想要银子?”
“当然。”俞唱晚一脸“你明知故问”,“我如今欠着南交道那么多银子呢,也不知几时能还清,夜里只要一想到债台高筑便睡不着。”
裴暻出京平叛不可能带许多银子,买地和建药园的银钱是从刺史府账册上支取的,契约也是俞唱晚同南交道刺史府签订的,等药园赚钱后,每年分期偿还,并收取一定的息钱,直到还清为止。
失落之余,裴暻了然一笑,是了,这姑娘怎会说出那等儿女情长的愿望?她心中装着的是更大的东西。
“可要我先替你还上?”他从桂州支取的飞钱,这两日应该就到。
俞唱晚摇摇头,“别,手里头紧我才没有偷懒的由头。”
裴暻动了动唇,还是没说什么。
他不想她太累,但更不想勉强她,只陪着她将药煎好,才起身回去处理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