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抬着过来看热闹的张石平当即幸灾乐祸道:“哟,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征谭似乎听不见嘲讽,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征侧,而她,除了越来越快的呼吸,始终未曾开口,连瞧都不敢瞧他。
只要她说一句,他便心甘情愿去死,哪怕是叫他去送死。
可惜,什么都没有。
无声的细针密密地扎着心。
征江原还有些心虚,可见征谭赤红着眼盯着阿姐,好像要活吞了她一般,些许愧疚登时烟消云散,冷笑道:“怎么?你不是心仪我阿姐多年么?说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如今是你证明的时候到了。”
帐中众人面面相觑,连张石平都哑壳。
“阿江住口!”征侧终于开口,“我不需要阿谭证明。”
征江难以置信,而征谭的心又重新跳动起来。
有她这句话,足够了。
征谭吞吐几口气,正欲待自己平静下来,交待事情。
可征侧今夜从头至尾没有看过他一眼,眼下也是。
妇人娇软的声线,缓缓吐出推人入万丈深渊的话。
“但是阿谭,我的腹中已经有了你的骨肉,难道你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孩子去死么?若是我一人,我自是不怕跟你一起死,可我们的孩子不一样,他还未出生,还未看一眼这个世间!一个秘密换我们的孩子活,将你的骨血延续下去,阿谭,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今夜,征侧第一次看向他。
征谭的目光竟在这一瞬间,透过她眼中愧怍、柔情的水雾,直抵眼底的冰冷。
有了他的孩子?
心上尖锐的痛楚让征谭蹙眉。
此间逃亡九死一生,他怎么舍得让她有孕?每次事前或事后他都服过药。
原本他打算说出那个秘密换姐妹二人活下去,可自己打算与被放在心上的人以二人的孩子为要挟去牺牲,是两回事。
到了此时,他才觉得自己有多可笑,自小到大,替她干过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事,每当她跟自己倾诉丈夫有多扶不上墙,他都心痛得不能自已。
直到有一日,他设计将她丈夫弄死,再全力扶持她掌控交州,进而成为交趾的女王。
他自嘲地笑笑,没有拆穿谎言。
征江见他如此作态,急道:“你笑甚,你当真要看着自己的孩子和心爱之人去死?我瞧不起你!也难怪我阿姐瞧不上你,当初宁愿选懦弱如姐夫那样的男子也不选你!”
征谭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回神,讷讷道:“是不是我真的说了,将军便会放了征侧?”
“那得看你的秘密值不值得了。”裴暻勾了勾嘴角,抬手,“请征侧去旁的营帐歇息。”
征氏姐妹登时急了。
征侧想知道征谭会说什么,而征江怕阿姐离开,征谭便不会受控制。
没了阿姐在,征江神色惊惶,如何能料到,她的命有朝一日会系在一直瞧不上的征谭身上。
裴暻抿了一口茶,如同端午节添彩头一般随意道:“如若你好好交代,征江跟你一道死。”
呆愣住的征江打了个寒战,仿若被惊醒,下颌打战,猛然看向不远处跪着的男子。
果然,征谭道了一声好。
此时的征江不是悔恨自己当初说的话做的事,而是疯了一般想撕烂他的嘴,可还未起身便被兵丁一把摁住,口中塞上布巾。
征谭不再看她,冷冷道:“我父亲是交趾人,母亲是被发配来的大乾人,原在京城附近,因而我自幼会说雅言官话,也因这点,得了征侧父亲,也就是前任交州知州的赏识,进了知州府办差。这些年,我时常往来大乾和交州。”
“作甚?”
“替征家做些买卖。”征谭顿了顿,“征氏是交州大族,跟京城的世家一样,要维持体面,就得有源源不断的进项。”
话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往来于南交道和大乾,干走私之事。
毕竟整个南交道都穷,知州的俸禄就是意思意思,但要养活知州府的一班人马却是需要实打实的支出,更遑论交州还有水军、征侧还有一支庞大的象兵要养活,这都不是小数目。
“大约十年前,我在办差途中结识了一位高人,他十分擅长养药宠,利用葛藤、苦草圈养巨蟒做药宠是他教我的,我回来后便想着试试看,兴许能成为自己的筹码及退路。而驭蛇术则不是,你们杀掉的那人是我从南疆请来的,跟这次的事情无关。”
征谭没说出口的是,养药蟒更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积蓄起足够的实力,让征侧看到他。
“桂州的时疫,是你弄的,也是他多年前教的?”
“我时常在桂州一带行走,学了些桂州口音,是以扮作当地人,引诱你们的巡逻小队上当。”征谭舔了舔干裂的唇,“这个法子不是他教的。”
当年他与高人相识于雨夜的破庙中。
不止他们,还有一支商队也挤在一起。
暴雨下了一日一夜,没个小的时候,他和高人还好,带了些肉干调剂口味,那商队便只剩下白馒头。
昏暗中,不知是谁的馒头掉了,那人捡起来继续吃,发现沾了“灰尘”的地方拍干净了竟还有咸味儿。
其余人笑话他,说他梦见盐了。
“我与商队同去岭南,便想与他们同行,但高人说,不想死就离他们远些。”征谭一脸崇敬,“我当时不信,谁料,将将七日,商队的人开始接连生病,最后全死光了。”
好在他们当时都在荒郊野外,未曾路过城镇逆旅,否则又将是一场时疫。
“而后我问高人,他说是那夜的人误服了夜明砂。”
彼时他便将夜明砂致疫之事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