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征侧跪了下去。
由于双手绑在身前,好歹支撑了一下,否则将会极其狼狈。
踢人的兵丁接收到征侧的瞪视,倏地打了个寒战,旋即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许是歇息了一阵子,她气色看起来竟比先前好了些。
在敌营还敢放松,不得不说,此女的确沉得住气。
张石平暗忖,这身伤不冤枉。
“想必阿谭将知道的都说了,将军应该信守承诺,放了我与阿江。”征侧先发制人,不动声色地将胳膊倾压在腰间凸起的荷包上。
无人注意到,那荷包自进了这个大帐便有轻微鼓动,不过随着征侧的动作,荷包似乎得了安抚,又平静下去。
裴暻扯了扯嘴角,“征谭的秘密无用,他亦知晓。见我对野粟花感兴趣,便闭口不言,意图让你自己说出野粟花,保你一命。”
征侧妩媚的眼闪了闪,手心微卷。
说不动容是假的,她知道他爱慕自己,可未曾想过他能做到这一步。
但合上的眼再睁开,眼底已经再无丁点愧怍、感动、情愫。
未料裴暻补道:“可惜,征谭留给你的保命符,被征江用了。”
什么!
征侧怔愣在原地。
不过很快,她道:“阿江知道的很有限,只要你答应保我和阿江不死,我定将此事和盘托出。”
“征谭想方设法给你留生机,你竟然不保征谭?”张石平目瞪口呆。
征侧乜了这莽汉一眼,“阿江能有什么心眼?我不信她会如此,定然是你们算计了她。即便是真的,她是我心爱的阿妹,无人比她更重要。”
“我只留两条命,你、孽种、征江,你选。”
征侧不假思索,“请将军信守承诺,放了我与阿江。”
要妹妹不要孩子,帐中众人还未见过这样的母亲。
两道沉静的视线射向妖娆妩媚的妇人背影。
征侧似乎意识到,扭过身子。
一袭黑袍的征谭立在三步外,阴郁的面庞和乌黑的发梢滴着水,脸色白如霜雪,形如鬼魅。
“我们的孩儿不比征江重要?”
征侧瞳孔一缩,登时僵住,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让征谭看到这样的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另一边征江再见到阿姐如同重获新生一般,哭得声泪俱下,“阿姐,阿姐救救我,阿妹不想死!”
征侧看了看心如死灰的征谭,又看看哭得肝肠寸断的阿妹,手指颤抖得厉害。
片刻后,她捏紧袖缘,“我腹中并没有孩子,若是没有阿江,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大约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吸了吸鼻子又道,“如若不信,可以给我一碗汤药。”
喉头的腥甜怎么都压不住,征谭嘴角溢出两股鲜血,一直不曾弯曲的背脊,彻底颓败下去。
他是服了药,可任何药都不是绝对的。
当征侧说有了他们的孩儿时,他理智上不相信,可其实心底里是有一丝希冀的。
是以,他给母子俩留了退路,征侧只要利用好了野粟花之事,未必不能寻到逃走的机会。
可,都是假的!
孩子、柔情蜜意,统统都是骗人的!
他想笑,但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剧痛起来。
本就普通的脸,此时更显狰狞。
众人的目光更加同情了。
征谭足足用了一盏茶才稍稍缓了过来。
“裴将军,小人愿意将知道的事尽数告知,只求征江速死,而留征侧一命。”
征氏姐妹难以置信看向他,分明相识二十年,好似今日才真正认识他一般。
“你太可怕了……”征侧喃喃。
终于意识到征谭是在报复她,便语无伦次说着狡辩的话,希望征谭还能像曾经那般对她言听计从。
可惜,自她否认怀有孩儿之时起,征谭便不再听她,只绝望地看着裴暻。
征江感到彻骨的寒冷,失声吼道:“不!真正的情意是博大的,是成全!你根本不配……”
戏看得差不多了,裴暻挥手,影三和影七将人拖出去,片刻后,征江的头放到了征谭面前。
征江被定格在惊恐的瞬间。
自小便想杀了却又无法杀掉的人终于死了,征谭并没有感觉愉悦,反而被疲惫、孤寂、荒芜刹那间席卷。
默了默,他盯着膝盖前的地,平静地道出那些事。
野粟花的买家是谁征谭和征侧并不清楚,每次取货都是那边派人来。
对方十分警觉。征侧曾差人跟踪过,最后是跟踪的人的尸身及船回到了日南州,这样的震慑令他们暂时不敢再生其他心思。
他又说了取货点,以及取货人和船只的特征。
俞唱晚和裴暻相视一眼,果然如此。
征谭口中取走野粟花,也就是婴儿果的人,正是前不久被老瓦老米发现全死在船上的那伙人。
线索虽然又断了,但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与裴暻猜测的结果一致。
征谭说,从取货人的口音,船上的一些摆件儿来看,都指向他们自岭南来,很可能在岭南换船,至于是否换人运送野粟花,野粟花将再去到何处,他就不知了。
最后,征谭说出了野粟花的大致种植地点——在南交道的一座山中。
此间事已了。
征谭侧目,他放在心上十多年的女子,还在愣愣地看着征江的首级,犹自觉得身在梦中。
如今她该是很恨他吧?也好,如果不能爱上他,那恨也是好的。
征谭觉得自己铁定疯了,无可救药了。
他终于笑出声来。
大帐中人见他形如癫狂,却不忍喝止他停下。
蓦地,他起身撞向裴暻身前的紫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