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谭的身子翻滚过来,面朝大帐门口。
他想,天怎么还不亮?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可怜他,旋即吹来一缕清风,夹杂着沁凉,似乎吹散黑暗,将朝霞送来,跪在那儿的女子与记忆中模糊的身影渐渐重合,她妩媚的面庞越来越清晰,笑如春风动人。
征谭伸出手,感觉自己身轻如燕,轻快地追着心爱的女子而去。
众人久久沉默在征谭的自戕中。
影三暗自长叹一声,唤了兵丁进来清理。
天色泛起鱼肚白,人已经审完。
就在众人心道今夜还算顺利,几个兵丁抬着征谭的尸身走过征侧身旁时,方才瞳距发散、大受打击的征侧,爆出一丝精光,蓦地抬起一直压着荷包的胳膊。
一道黑影迅速自荷包中蹿出。
它动作十分敏捷,一口咬在尚未回神的俞唱晚手背上。
白嫩的小手一疼,牙印迅速发紫发黑。
与彼母之吾何干耳!
这是俞唱晚眼前全黑时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
变故陡生,裴暻一个箭步冲下来一手揽住俞唱晚,一手掐住征侧的脖颈。
“拿解药来。”
征侧呼吸困难,面色发红,双眼凸出,挣扎着道:“哈……哈哈……没有解药!小东西是用药蟒的血喂养的,我本来是想放它来咬你的,谁知那畜牲这么聪慧……”盲选到最对的人。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但很好猜,她失去了最心爱的妹妹,让裴暻也尝尝失去重要人的滋味,这比杀了他更令人悲痛绝望。
裴暻三指用力逐渐,征侧的面色涨紫,昏死过去。
“给本王刮,直到她交出解药为止。”
说罢打横抱起俞唱晚,吩咐影九去演城将方荟影等人接来。
随行的军医忙给俞唱晚服用解毒丸,又在伤口处划了个小“十”字,用力挤出毒血,直挤出了鲜红的血才停手。
“毒解了?”裴暻蹙眉。
五六个军医齐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颤声道:“没、没有解,只是这血小的不敢一直放……”
裴暻凉凉地瞥过去,军医们将头埋得更低,颤抖着止血。
“那是个什么东西?”
影三道:“回主子,找当地人辨认过,推测可能是当地的老鼠,但不知为何变了模样。”
想起关在笼子里那似鼠非鼠的玩意儿,影三有些恶寒。
俞姑娘被咬瞬间,主子和其他人都紧着人,只有他去捉老鼠,好在帐中人多,那鼠也似乎饿了许久,动作慢了许多,且它还想追着俞姑娘去,是以没费什么力便抓住了。
裴暻放下昏迷的俞唱晚,小心翼翼盖好被子,回了自己的帐子。
一滴稠墨啪地滴在纸上,洇湿一小块,已经写了几行的奏疏又不能用了。
裴暻索性搁笔,学着俞唱晚的按跷术,揉按眼睛周围腧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征侧最后那句话和那张发青发黑的小脸始终在脑海中徘徊。
半晌,终于平复下来,他重新提笔写奏疏——只有将手中最紧急的事务做完,后面才有更充裕的时间。
日光正中,裴暻一气呵成,完成了厚厚的奏疏,还未来得及合上。
影三进来,“主子,俞姑娘那边……不太好。”
下一刻,影三只见帘子被甩回来,帐中哪里还有主子?
裴暻撩开帘子,俞唱晚正好吐了一盆黑血,脸色越发青黑。
他拧了巾帕替她擦拭嘴角,又换了一盆水净面,拿出一身自己的衣裳要给她换。
俞唱晚紧紧按住衣襟,“不用。”
仅说了两个字便累得不成,伏在他怀里急急喘着气。
裴暻替她顺气,柔声道:“营里没有女子,你能自己换么?事急从权,衣裳上沾了毒血,不能一直穿着,臭。”
俞唱晚皱了皱眉,瞥了这人一眼,松开了手,毕竟早已坦诚相对过,没条件就莫矫情。
衣衫解开,女子原本欺霜赛雪的肤色泛出灰黑,裴暻心中一紧,不敢多看,三两下替她穿上干净的。
又学着她在他失明时候那样,轻声问:“心口疼不疼?头晕不晕?”
俞唱晚被他一本正经地问诊给逗笑,跟着抬手替自己把脉,又按了按胸腹的几个部位。
“心跳很急很快,肺脏负担很大,它好像有些肿胀,说不清楚。喉头很干,总忍不住喝水,我很累,躺着都累,喘不过气,坐一会儿会好点,但坐久了也累……别的暂时没了。哦,还有,伤口好疼。”
裴暻把她说的一一记下来,旋即捧起包扎得像熊掌的手,轻轻吹气,“不疼,我们瑟瑟不疼。”
男子双目满是血丝,眼底的疼惜将要溢出来。
分明隔着厚厚的细纱布,她却真的觉那疼痛缓解了很多。
这日俞唱晚吐了三次黑血,还伴随着充饥的食物。
裴暻在她昏睡时闭目养神,她一醒,他便会惊醒,为她净面换衣,细心地记录下每次呕吐的时间、吐了多少,就如她在他失明时、在桂州治疫时,也会这样记录病人的大小事。
好在次日未到午时,方荟影、荀潜和小豆苗便赶了过来。
“如何?”
三人欲言又止。
荀潜郑重拱手,“殿下,我想飞鸽传书给师父和师伯,这毒,或许他们能解。”
言下之意,三人对此毒束手无策。
裴暻脸色白了白,“你去写。”随即吩咐影三,“传令下去,回桂州。”
交州太潮热,不利于养病,且京城来往桂州便利许多,采买药材请大夫,交州更不可与之相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