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染透九重宫檐，二更梆子声在空寂的街巷荡开涟漪。

云府五进的院落浸在青灰色雾霭里，檐角铁马偶尔叮咚，惊得游廊下的琉璃灯笼晃出几道碎金般的光痕。

守夜的清芷蜷缩在棉被中，发间垂落的流苏，正随着她轻浅的呼吸在青砖地上勾画着断续的银弧。

谢毓朝玄色织金箭袖掠过雕花窗棂时，恰逢西厢房顶那只玳瑁猫弓起脊背。

他足尖点在覆着薄霜的太湖石上，恍若寒塘鹤影掠过水面，连带着腰间羊脂玉禁步都似被施了咒诀，竟未发出半点琳琅碎响。

当绣着暗纹的皂靴踏进沉香木地板时，云今散在枕上的青丝不过微微颤了颤，连枕畔鎏金镂空香球里袅袅升起的苏合烟，都未惊动分毫蜿蜒的轨迹。

谢毓朝指尖触到那片温软时，檐角铜铃正被夜风撞出泠泠清响。

云今枕畔的苏合香氤氲成烟青色纱幔，笼着她睫羽投下的新月形暗影，倒像是给白玉观音像蒙了层雾绡。

他玄色护腕上的金丝螭纹硌在雕花床沿，忽觉自己腰间佩着的淬毒匕首竟比廊下的霜还冷三分。

“嗯...”

云今感受到脸颊上的冰冷，在梦中轻哼了一声，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吓的他连忙立马缩回了手，放在袖中焐热。

云今翻身的瞬间，半幅藕荷色寝衣滑落肩头，谢毓朝有些不自然地躲闪了目光，却无意瞥见她枕下的露出一角的玄铁匕首。

“你为何有这样的防备之心？”

惊讶之际，他鬼使神差地向云今靠近，又在快要触碰到她粉红色的双唇时，如大梦初醒般地抽离。

夜风掠过窗棂，卷起纱幔一角。谢毓朝将玉簪花暗纹的瓷瓶收回袖中，指节分明的手悬在云今眉间寸许，终究没有抚上那张面庞。

“明日启程，暗卫都留予你。”

他垂眸低语，话音未竟便消融在烛芯爆开的轻响里。

床幔间沉睡的女子却似有所感，鸦羽般的睫毛簌簌颤动，在眼睑投下破碎的暗影。

谢毓朝近乎本能地俯身，乌檀木发梢扫过枕畔，将安神香送至她鼻尖。直到云今重归安稳，他方以近乎虔诚的姿势，让两片薄唇如落叶般点过少女光洁的额头。

暗卫呈报的只言片语在耳畔回响。

想到白日里她掷地有声的维护，温热的情潮漫过心口，在喉间凝成酸涩的琥珀。

玄色衣袖拂过鎏金烛台，他退至屏风后凝望良久，终是无声息地消失在飘摇的夜色中，唯余一缕沉水香徘徊在月洞窗前。

第二日清晨，云今迟迟醒来。

晨光穿透缠枝莲纹窗棂时，云今拥衾而起，月白中衣滑落肩头犹不自知。

铜漏滴答声里，半幅藕荷色纱幔仍垂在鎏金镜前，将镜中人的慵懒姿影裁成水墨画般的朦胧。

“小姐莫不是偷饮了石榴酿？今日有些贪睡呢，”清芷拨开翡翠珠帘，见云今青丝逶迤锦被的模样，忍笑将铜盆搁在紫檀架上。

温水溅落的脆响惊醒了沉思的人，云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枕畔褶皱——那里似乎残留着极淡的沉水香，混着夜露的清冽。

梳篦划过云鬓的簌簌声里，记忆碎片如雨燕掠过心湖。

陆衡昨日在廊下的诘问犹在耳畔：“他这是把朝堂当戏场，把满朝的大臣当做他权利斗争的筹码！”铜镜突然映出她攥紧墨玉簪子的手，青玉似的骨节泛着冷白，簪尾莲花纹硌得掌心发疼。

“梳个公子髻。”云今忽然出声，惊得清芷险些打翻胭脂匣。

小丫鬟望着镜中骤然凌厉的眉眼，十指翻飞间已挽起凌云髻，螺子黛勾出英气剑眉，青玉冠束住三千烦恼丝。

当鎏金镜中映出翩翩少年郎时，檐角铜铃正被晨风撞出清越碎响。

“去摄政王府。”

云今丝毫不犹豫，提起衣裤便向外走去，身后的清芷连忙上前，吩咐门房将马车牵来。

摄政王府门外。

“公子，找我家王爷有何要紧的事？”王府的侍卫看到来了两位眉清目秀的公子还是生脸，警惕地询问道。

清芷看了眼云今，上前客气道：“劳烦通传一下，我家公子有要事找王爷，”说完便将一角碎银放到了那人手中。

可谁知，那人连忙拒绝，“我家王爷不见客，请回吧。”

还没等清芷回答，便将王府的大门重重地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