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学校门前有棵白桦树吗?我们就在那棵树下见面。”季捷在电话里这样和我约定。
我当然知道那棵白桦树,不仅知道,而且印象深刻。
我还记得柯玉实第一次拉着我的手从那棵白桦树下走过,是在我们大一下学期开学后不久。那时正是早春,那棵白桦树刚长出嫩叶,树干隐隐泛着青色。
柯玉实指着树干对我说:“你看,那儿有一双眼睛,正冲着我们笑呢。”
我顺着他的手势抬头望去,只见那树干上果然有两个并列的皮孔,以相同的弧度微微向下弯曲着,正中各有一块深褐色的圆斑,看上去的确很像一双微笑的眼睛。
“据说,树干上这种皮孔是树在生长过程中挣裂了树皮形成的。”我说。
柯玉实轻轻“咝”了一声,说:“这听起来好像很疼啊,让我想起小时候因为长得太快,腿上偶尔就会有的那种生长痛。”
我怔了一下,笑着调侃他:“大哥,您这是怎么联想的?树没有神经,不会痛,好吧?”
柯玉实微微红了脸,捏捏我的手,很认真地说:“洛霞,别再想什么‘皮孔’和‘神经’了,就认为这双眼睛正在笑眯眯地为我们祝福,行吗?”
行,当然行。
此后,我一直这样想了好几年,可最终却发现这样想是错的。
我已经有多久没看到这棵白桦树了?
一年?或者更久。
此刻,我又站在A大学校门前,缓缓抬起头,只见秋日的晴空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蔚蓝,几朵流云悠然飘过天际,很轻盈,很高远。
校门前那棵白桦树枝叶纷披,在秋风中微微摇曳,树干上那双弯弯的笑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只是那眼神有些飘忽,有些空洞。
我慢慢走到树下,与那双眼睛对视许久,觉得那眼里的神情分明是嘲笑。
“你嘲笑我,我能理解。”我垂下头去,低声说,“没错儿,我和他已经分开了。”
我不知道季捷为什么偏要选在这棵树下和我见面。
虽然他如此安排肯定与柯玉实无关,但我心里仍然觉得有些异样。
远远地,越过疏疏落落的行人,我看见季捷从A大学的校门里走出来,穿着褪色的条纹T恤衫,毛边的牛仔裤上有好几个破洞。
在大学里,男生的装束好像多少年来都没什么明显的变化,我下意识地这样想着,努力把脸上的表情调整成平淡而温和的样子。
“嗨,久等了。”季捷很随意地朝我点头一笑,眼角弯曲的弧度和树干上那两只并列的皮孔几乎完全相同。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定了定神,才有些口拙地说:“没……我才来不过几分钟。”
“资料我都找齐了。”他卸下肩上的背包递给我,“你就这样连我的背包一起拿走吧,印好了再联系我。你可千万别弄丢了,这些全都是我借的,万一丢了,我的麻烦就大了。”
“放心,肯定丢不了。”我说,郑重地接过背包,“谢谢你,那……我就回去了。”
“哎,你等一下!”他在我即将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叫住我,“这些资料里有一本《中国哲学前沿讲义》,是我从导师手里借来的内部文献。他最近偶尔就会用到。你先复印这本,好吧?复印好了就联系我,我得尽快把它还给导师。”
“好。”我想起筱静今天下午评价季捷热心又实在,不禁微微一笑,“那我现在就去找复印社,争取早点儿印完还给你。”
“现在吗?”他有些诧异地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九点多了,附近的复印社都打烊了吧。”
“我记得校内有几家学生经营的复印社一向开到很晚,”我不确定地说,“我去碰碰运气。”
男生二舍附近的什果吧还在,小小的霓虹灯招牌在夜幕中闪闪烁烁,窗口透出柔和的橘色灯光。
我拉开纱门走进去,在幽暗的光线下,只见店内还有三四对顾客坐在火车座上低声交谈。
“学姐,好久不见。”
还是原来的店长,那个比我低一届的干练女孩。她还记得我,从吧台后面转出来,笑容亲切。
“你……还没毕业吗?”我诧异地问。
“六月份就毕业了,但我保研了,店里生意一直不错,就继续经营下来了。”她笑着说,“学姐,你们毕业后去了哪里?”
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知道她口中的“你们”是指我和柯玉实。
“我们都在C市。”我含糊其辞地说。
“那你这次回学校来是……”
“噢,我来复印一些资料。”我看向立在店堂一角的复印机。
差一刻十一点的时候,我在博士生宿舍楼下拨通了季捷的手机。
“你说你的导师可能急用的那本书我已经复印完了,我现在就在你的楼下。”
“噢,那我马上下来。”
几分钟后,他从楼门口走出来,还穿着那件条纹T恤和破洞牛仔裤,只是在T恤外面套上了那件红白两色的运动服上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好像刚洗过的样子。
“你这么快就复印完啦?”他接过我递还的书,随手翻了一下,有些诧异地问。
“嗯,幸好这本书不算厚。多谢你,我先回去了。”我转身欲走。
“哎,”他叫住我,有些局促地说,“都这么晚了,我送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