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上午都试过了。”司机闷声说,“我得找个有电瓶线的车帮我把火对着。”
他回到车里打电话求援。熄火后的车里迅速变得越来越冷。
我听他打电话的意思,仿佛救援的车辆得过一段时间才能来,说道:“师傅,那我们就在这儿下车了,反正再走过两三条街就到了。”
司机正求之不得,赶忙说道:“行,两位,对不住了。”
季捷付过车资,我俩就下了车,沿街向西走去。
“这里离C市科技大学很远了吧?”季捷问,伸手搀住了我的胳膊。
我微微瑟缩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是啊,这儿是城西,学校在城东呢。”我说。
“那你岂不是每天都要穿过整个城市,才能去学校上班吗?”
“是啊,不过,我差不多有一半时间都住在学校的教师公寓里。于悦屋里有一张空床。”
“于悦,就是你提到的那个好朋友吧?”
“是啊,她原先是我们机电学院的教务秘书,这学期去校工会当干事了。其实吧,我刚上班的时候和她的关系没有现在这么好。后来好起来是因为……”
说到这里,我顿住了,发觉自己本想说“是因为我俩都离婚了”,张了张嘴,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季捷显然也察觉了,把我的胳膊挽挽紧,笑道:“要是能说出为什么交情好,那多半就算不上真正的好朋友了,你说是不是?”
“也许是吧。”我低声说,心里却有些黯然。
季捷只顾兴冲冲地挽着我走路,忽然看着脚下笑道:“你看啊,你的身高不算矮,可脚为什么这么小呢?”
我低头看去,果然,如果把我的鞋子比作两只小船,那么他的简直称得上是两只轮船了。
我“扑哧”一笑,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自嘲道:“我懂,你想说我个子不高,但脚却特别大,是不是?”
“我可没那么说啊。”我笑着争辩,“不过,根据我在学校这么多年的经验,好像聪明的男生有一大半个子都不高。”
“是啦,你观察得真不错,”季捷得意地笑着,赞同我的观点,“所以你看,我已经读到博士了,能长这么高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对吧?”
我俩就这样胡乱说笑着走过漫漫长街。
“还有多远啊?”他问。
“过了这个街口,再走过那一小片白桦树林,就到了。”我说。
“这里好僻静啊,”季捷有些担心地问我,“你平时都怎么上班?”
“你是指坐什么车吗?”我指指白桦树林的方向,“你看,那儿有一个公交站,我坐公交车就能直达C市科技大学,中间不用换车。”
远远望去,路灯下的公交站孤零零的,在离站台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一个人站在一棵白桦树下。
我知道那棵白桦树。柯玉实第一次带我路过这里时,曾经指给我看过。
“你看啊,”那时他指着那棵白桦树对我说,“跟咱们A大学门前那棵白桦树正好相反,这棵树干上有一双哭泣的眼睛。我小时候这双眼睛就在这里了,只是我记得那时候从眼角流下来的眼泪好像没有现在这么多……”
他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们正在A大学读大二。那年暑假,他带我一起回C市见了他的父母。
夜色深沉,雪花漫漫飘落在空旷的街道上,白桦树林像一片斑驳的背景,什么也看不清,但那棵树干那双哭泣的眼睛却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每一条纹理都格外清晰。
那双眼睛一直默默地哭泣了许多年,还将继续哭泣下去,毫无选择的余地。
季捷搀着我的胳膊向前走,轻松地说笑着。
我们走过了漫漫长街,走过了路边的公交站,走过了那棵白桦树上的哭泣的眼睛。
树下的阴影里果然站着一个人。
我们路过时,那人微微动了一下,令我毫没来由地觉得,他的身形很像柯玉实。
他站在树下的阴影里,四周太黑了,我完全没看清楚,但我总觉得周围的空气中隐约浮动着一丝丝他的气息。我呼吸着那一丝丝他的气息,依稀能分辨出他常用的洗衣液的气味、他常买的单位附近熏酱店里的卤肉味儿,还有,他喜欢的剃须泡沫的气味……
可能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经过了这许多杳无音讯的日子,难道,他终于肯回来找我了吗?
他……还爱我吗?
…… ……
“洛霞,你冷吗?”一个声音在我身边问。
忽然之间,我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季捷的存在。
“不。”我摇摇头,迎面吹来的冷风顷刻间拂乱了我的长发。
“可是,你都有点儿发抖了。”季捷说,抬手替我理了一下头发,顺势揽住我的肩膀,“起风了,你穿得有点儿单薄。早知道外面风这么大,我们不如坐在出租车里等待救援了。”
“车已经熄火了,我们坐在里面只会更冷,”我低声说,心底一片黯然,“再说,谁也不知道救援的人到底来还是不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你说的也是,”季捷把我往身边揽了揽,“至少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到家了。”
我仿佛被这句话刺痛了,微微瑟缩了一下。
“马上就要到家的是我,”我轻声纠正他,“你还要回去找住处呢。”
季捷没有言语。
密集的雪花在北风中飘舞着,打着旋儿,纷纷扬扬地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