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昕无数次梦到过这个场景,在祁枝刚离世的每个夜里。
明月说她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做傻事。
于是明昕便像聪明人那般去看医生,去遵循医嘱服用安眠药,祁枝果然再也未曾造访。
这让她不止失去了现实中的祁枝,连梦里的也弄丢了。
久别重逢,明昕很想把这几个月的经历讲给对方听,可当她捧起蛋糕,在淋面上看到高空与坠落,看到攀岩与湖底,就知道祁枝始终注视着她,祁枝什么都明白。
“我去过了,极限运动,”明昕把蛋糕放进祁枝手里,“和咱们当初在视频里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体验感……过于真实了,不是我的菜。”
祁枝爽朗大笑:“那是我的爱好,又不是你的,你不喜欢太正常了。”
明昕也笑:“我就是觉得可惜,明明答应过你,带你去跳伞,带你去蹦极,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
祁枝没有回答,大大咧咧地拍了两下明昕的肩膀。
“至于你的秘密,我没告诉我哥,以后也不会,你放心。”
“你等一下,我怎么品出点不一样的意思,嘶,你是不是把我的故事讲给了别人听?”
明昕忙道:“不是相关人士,我——”
祁枝摆摆手:“你又多心,随便讲啊,我不介意的,只要不是你哥就行。不过话又说回来,会听你讲我的故事,他应该不是你身边的人吧,他们可都是知道该做什么的‘聪明人’,哼,我可不觉得他们能理解你。”
明昕摇头。
她望向窗外,虚虚收拢五指,试图隔着一场梦境,感受到与那人指腹的温度。
“的确不是。那个听你的故事的人……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他会走。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拥有了一个体面的道别。”
祁枝笑着牵过她的手,露出来的腕子白生生的,不再有自残留下的斑驳淡色。
她说:“明昕,把你们的故事也讲给我听。”
有极光绽开绚烂光影,温柔地照彻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漫漫长夜。
睡梦中的明昕微笑起来。
而她身边的文森特则死死皱紧了眉毛。
那是个光明得多的梦境,年幼的文森特缩在满地狼藉的客厅角落,死死地抱着特制的儿童小提琴。
门砰一声关上,然后是发动机轰鸣,四轮的铁皮盒子载走了他的父亲。
客厅里,母亲漂亮的桃花眼里饱含疲惫,上下打量着他,像在打量一个多余的物件。
“你爸走了,我托了关系,下周会把你送去寄宿学校。你是个成熟的男子汉,要自立一点。”
文森特不明白父亲走了和寄宿学校有什么关系,只茫然点头。
寄宿学校只有周末回家,前几周接他的人是保姆,数月之后才见到母亲。
只是她身边站了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对他露出全然陌生的笑容。
“你好啊文森特,”陌生的男人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爸爸了。”
文森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叫爸爸,”母亲温声说,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有冷意一闪而过,“不叫的话,可就没人给你开家长会了哦。”
“谢谢你帮我开家长会。”抱着书包的文森特小声说。
“应该的,为老板服务。”司机二指比在太阳穴上,玩笑似的给文森特敬了个礼。
半晌,又叹息了声。
“明天别睡懒觉,我早上九点接你去机场。”
文森特看着机票上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什么也没问,将机票放进琴盒。
他的座位靠窗,他望着窗外,万米高空洁净无暇,将他从地球的这端载向那端,载进父亲的新家。
新家里也有陌生的阿姨挽着父亲的手臂,每个人的笑容都那么甜蜜又轻松。
“你他妈嫌他拖油瓶,我他妈不嫌?”
二楼卧室,文森特在父亲的暴怒声中猛然睁开眼。
电话另一端是他的母亲,刻意阴阳怪气:“哎哟喂,平时上学天天是我伺候,寒暑假让你伺候几天怎么了?”
文森特跳下床,身体晃了晃,只觉得时差还没倒过来,头痛欲裂。
他把门缝关紧,把谩骂隔绝在外,慢慢坐在地上。
寄宿小学,寄宿初中,随着时间的流逝,文森特的身体抽枝散叶般长开。
又是一个暑假,十五岁的少年踩过草地,又后退几步。
那是一只很小的流浪狗,藏在灌木丛下呜呜叫着,骨瘦如柴,黑葡萄般的眼睛里饱含乞求的泪水。
文森特盯着它看了会儿,握紧了拳头。
门被打开,文森特做贼似的溜进卧室,他没开灯,房间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