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轰然炸开。
一片混沌间,文森特听到父亲不紧不慢地问:“你之前说,你想保护什么?”
他瞬间捂住嘴巴,强行把呕吐的冲动咽回去。
幼童的尖锐笑声强行刺入耳膜,天旋地转间,他看到对面人伸出细小的手指,剜下狗头上的血脓,又舔了下。
文森特大幅抽搐了下,终于迟迟从噩梦中惊醒。
闪电划过天际,雷声取代了幼童的尖叫,轰隆隆地降临斯德洛格镇。
文森特疲惫地叹了口气,想擦把冷汗,手一动,这才想起床上还躺着第二个人。
身边人睡姿乖巧,陷在小熊睡衣里,呼吸声很浅。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她温顺的脸颊,在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下映出一道暗色的影。
明昕呼吸微滞,也从睡梦中醒来,摸到他冰冷的掌心。
“怎么了?”明昕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声音很困,“做噩梦啦?”
文森特嗯了声,说“没事”,趁机从她的指缝中抽出手,手背蹭了下额头,又从善如流地翻了个身,背对明昕。
他不喜欢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脆弱,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下一秒,有温热的身体簇拥过来,填补了中间的空白。
明昕很轻地从背后圈住文森特的身体,先是碰到他手臂上的医用胶布,又很快避开,逐步向上,一点一点,近乎微不可查的触碰,像找不准可以安放的位置。
雨落下来,哗哗作响,文森特的心底也跟着慢慢潮湿。
那只手最终落在了头顶,动作温柔,为他理顺汗湿的发旋。
“别怕,”她迷迷糊糊地安抚,“不过其实怕也没关系……噩梦总会醒的呀。”
*
第六日。
“我——我有点事情要做,你先去瑞奇那里吃早餐,我们在那边会合?”
说话的时候文森特正在拆解衣服上的胸针,在镜子里见到明昕从浴室出来,露出个毫无破绽的深情微笑。
明昕揉揉眼睛,一副没睡够的模样,闻言点点头,拎起手包。
随着楼下关门的声音响起,他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
头发花白的管家幽灵似的从暗处出现,手里提着白色的箱子,正中央涂着鲜红的十字。
老管家动作轻柔,撕开贴得整整齐齐的胶布,又在彻底掀开前看了眼文森特,露出个问询的眼神。
他明白管家的意思,是在催促他把头转开,以免晕血。
文森特摇缓缓头,攥住脖子上摇曳的小钥匙。
他第一次晕血的日子与毛绒动物恐惧症初次发作是同一天,那天他打开餐盖,看到腐烂的狗头,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像被橡皮擦擦过大脑。
八年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他也从未深究。
直到昨夜,他被困进以明昕为名的温暖牢笼,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这让他得以在记忆中深潜,在溺水前回到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回到那张餐桌前,他再次掀开餐盖。
幼妹的手指沾满血色与白色混杂的粘液,咯咯笑着塞进嘴里,又被后妈拽出来擦干净。
“爸爸给我狗,我给哥哥狗。”幼妹说。
“怕也没关系,噩梦总会醒的。”明昕说。
文森特深吸气,在无数混沌中勉强集中注意力,死死盯着眼前的餐盘。
慢慢地,他好像能看清了。
——血红的树莓酱,棕色的巧克力,白色的彩针糖。
那从来不是什么腐烂的狗头,而是幼妹亲自为他挑选的,类似万圣节专用的古怪蛋糕。
最后一层敷料被掀开,文森特本能闭上眼,又强迫自己掀开眼皮。
刀口恢复得很好,没有血渍,只有一点橙色透明的渗出液。
噩梦已经醒了。
多亏了明昕,多亏这位爱着他的、被他所吸引的未婚妻。
水洗过的街巷潮湿又干净,文森特像只开屏的孔雀,从远处踱步而来。
难得没拎着琴盒,手里总觉得空荡荡的,文森特握了握拳头,探头进瑞奇的餐馆。
没有人,也没闻到热食特有的气息。
既然不在餐馆,那就是酒吧了。
文森特横穿马路,很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推开酒吧后门。
果不其然,明昕正坐在吧台外吃早餐。
看吧,就算没有手机,我也总会找到你。
毕竟我那么了解你。
对着镜子将本就平整的衣领捋平,文森特走过去,听到瑞奇正不遗余力地劝说明昕收下手里的项链。
“每颗宝石都要经历至少三千万次打磨,才能像现在这样闪闪发亮,让人心醉,”瑞奇认真地对明昕说,“而它接受磨难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能够匹配的拥有者,你。”
“哟,早上好。”文森特笑吟吟地打断瑞奇。
“这不是上次拍卖会压轴的蓝宝石吗?真漂亮,拍了多少钱来着?三百万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