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颉登基以后的第一场朝会,只做了封赏这件事。
陈后人品不行,但留下的制度确实有用。刘颉自知这一点他比不上陈后,只做了一些简单的人事调动。
这场朝会,刘颉很满意,大臣们很满意,李凭云也很满意。
散朝后,刘颉留他用御膳,李凭云推拒了。他和其它官员一起散朝,淡定地迎接官员们的恭维。等走出含元门,其余大臣纷纷乘轿离去。
李凭云独自站在台阶下,回望这座辉煌宫殿。
今年他三十三岁,官任礼部侍郎,一切刚刚好。
他欲步行,重新观赏长安城,才走没几步,赵十三拦住他。
他跪在他面前:“李侍郎,求你救我们赵大人一命。”
“她曾对陛下下必杀令,我爱莫能助。”
赵十三除了会骂人,会长舌,别的都不会说,走投无路,他抓住李凭云的衣袍,重复道:“求你救我们赵大人一命。”
太原时他没劝过她么。
北关楼下他没劝过她么。
是她自己不听话的。
“你求我没用的,去求茹夫人吧。”
赵十三得了一线希望,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刘颉那受虐狂被茹娘吃的死死的,别人一千句好言相劝,顶不上茹娘骂上一句。
“多谢李侍郎。”
李凭云离开皇宫,也不知该去何处,他住在东坊市的一处临时官舍里,冬日少碳,打了半年仗没死,反倒差点被官舍冻死人。
最后他去了国子监找田早河。
田早河喜不自胜,一向抠门的他,请了李凭云下馆子。
食肆就在国子监后方,国子监的弟子们常去那里喝酒作乐,田早河却是第一回来。
食肆老板认出他是国子监里的先生,给他挑了位置最好的包厢。
“这间包厢,东望尚书台,西靠凤凰台,我敢打包票,全长安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地儿了。”
二人下午都没有公务,便点了一壶酒。李凭云右侧靠窗,北风吹着他的袖管,田早河喝了两杯酒,问道:“听说赵兄腿受了伤,她那腿本来一到冬天就不利索,不知伤势如何?”
“伤了髌骨,得慢慢养着。”
田早河脸红着说:“咱们这帮陇右道出来的士人,怎么净缺胳膊少腿的。”
李凭云说:“因为人活着就靠三样:手,脚,脑袋。”
和李凭云赵鸢不同,田早河始终是个谦卑的人,也只有在酒后,在旧友面前才敢放肆一回。
“没错,没错!咱们读书人的脑袋,是要造福千秋万代的。”
李凭云举杯和他对饮。
喝吧,李凭云举起桌上第三杯酒,泼洒向长安城外。
“这一杯敬高程。”
田早河看向他的目光格外温柔,甚至有几份痴迷。李凭云从江淮海身上也看到过这种目光,他虽知这二人并不是喜欢男色,却还是觉得森然。
都是大男人,如此深情,真是瘆得慌。
田早河持续用看情人似的样看向李凭云:“当年我们的悲剧,因陈公父子而起。陈公已经死,陈国公率洛阳兵马归降,陛下不杀他,你也要放过他吗?”
“他还有用。”
田早河沉沉叹了口气,“我不杀他们,是因为我是个瘫子,我无能,冲你以德报怨,李兄,我敬你。”
李凭云喝罢酒,道:“田兄,你在国子监教授律学,你的笔力应有千钧之重,我想请你写一封《劝帝王书》。”
“李兄为今上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你一言,顶别人万语,这封《劝帝王书》,何须我来写?”
“准确来说,这是一封弹劾奏章。”
田早河似乎明白了,李凭云心里一定有可用和不可用之人,但他若由他告诉刘颉,一定会得罪人,只能由他人效劳。
“李兄,想要弹劾谁?”
“弹劾我。”
田早河大为震动:“为何!”
李凭云只问:“田兄,你还信任我么?你若信我,就只管按我说的去做。”
田早河对李凭云的“信”,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信念”。
他敢想天下人不敢想,敢为天下人不敢为,连老天爷都帮他,他有什么资格不信他?
田早河大笑:“既然天不诛你李凭云,我为何不信天一回!”
二人喝到酩酊大醉,田早河要备明日的课,先回了国子监。漫漫长安,三千大道,李凭云竟不知该去何处。
他在这里是没有家的。
要不然...去找赵鸢吧。
他们之间的事,总该有个了结。
还是算了。
她已经没过去那么好骗了,却比过去更加执拗,他甚至开始怕见到她。
李凭云漫无目的走着,途中下了一场小雪,红灯笼照着雪花,像会飞舞的星星似的,浪漫极了。
和多年前和冯洛一起喝酒的那个夜晚一样,他最终还是来到了赵府。
赵府府门大氅,一辆华贵的轿子停在门外,他问看守的士兵:“谁来了?”
“回李侍郎,是茹夫人。”
“哦...今夜下雪,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多谢李侍郎体恤。”
李凭云上台阶的时候,脚下打滑,差点跌倒,士兵赶紧去扶他。
这位可是他们皇帝的头脑,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他要是摔坏了脑子,以后皇帝不是想杀谁就杀谁了?
李凭云摆摆手,“我没醉,不用扶我,你们早点回去吧。”
这酒气熏天,敢说自己没醉,不愧是李侍郎。
他走入门内,走向噪音传来的地方,那里似乎是赵鸢住的地方。
赵府所有人都聚在赵鸢院子里,赵母死死护着赵鸢,对茹娘说:“有什么事都是我这个当娘的错,你冲我来,不要为难我女儿。”
赵太傅也好言相劝:“茹夫人,若是鸢儿做错事,该由官府处置,我们绝不包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