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于夜泊码头,李凭云先下船,赵鸢双腿不便,他伸出手。
这一次,赵鸢终于肯握住他的手。
“十三,租辆骡车,我们先回赵府。”
“赵大人,你们先回去吧。”
赵鸢讶然:“你呢?”
李凭云道:“我去找证据。”
“...让十三陪你去。”
“不必。”
李凭云的固执和赵鸢的固执不同。
赵鸢的固执是偏撞南墙,李凭云的固执是非走狭路。
赵鸢知道劝不动,所以不劝。
“行啊,你若是有三长两短,我正好不用每天都想如何退婚了。”
她双手拱拳向他行士礼,李凭云单手回礼,就此别过。
赵鸢带着赵十三不回头地离开码头,赵十三皱眉:“他身上似乎没带礼部令牌,又是个残疾,万一...一定会出事的。”
赵鸢道:“不必管他。”
“你是不是...有些过于狠心了。”
“此事关乎白衣书生,只有李凭云能替他们讨公道。”
“你真是心宽。”
“只要他不挡我的道,我愿意成全他的道。”
十年前她吃够了相互羁绊的苦,从此应是明月青山,各奉其道。
回到祖宅的温床,赵鸢跟赵十三都睡得一塌糊涂。白天赵鸢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去平江寺上香,顺便看了眼长吉。
简素自告奋勇说:“鸢姐,今夜我未婚夫想请家中兄弟姐妹吃饭,我大哥他们一定不愿意去,你可否替我劝劝他们?”
当年赵鸢的婚事遭遇家人最激烈的反对,她理解简素此时的心情,于是又是苦口婆心,又是威逼利诱,终于说服了立章带着其它兄弟姐妹去赴这位未来妹夫的宴。
等见到了简素这位未婚夫,赵鸢终于知道为何赵立章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了。
简素的未婚夫年纪大了些,不但比简素年纪大,还比赵仰华年纪大。
若赵简素是她亲妹,她会直接打断她的腿。
不过这老夫子年纪虽大,言语倒是进退有度,风度翩翩,看久了也觉得顺眼。这场宴设在老夫子家中,赵鸢刚看对方顺眼,他就被下人叫走了。
老夫子一走,赵立章开始劈头盖脸地数落:“你看上这老东西哪一点了?”
反正这婚事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了,赵鸢也不乐意当坏人,她替简素说话:“老男人会疼人。”
简素委屈巴巴道:“我不寻思着,找个年纪大的,死的早,我好多嫁一次么。”
果然是亲堂妹,有野心。
主离席,客应等主回来招待,但是老夫子久久不见归来。简素做主道:“哥哥姐姐们,你们先回家,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赵立章扬手就要揍她,赵鸢拦住,“女大不中留,早晚有这一天。”
赵立章被赵鸢劝住了人,没劝住嘴,回去一路都在骂赵简素瞎了狗眼,败坏家声。
趁着赵立章在气头上,没法正常思考,今夜打叶子戏,赵鸢赢了他二十两银子,眼看赵立章最后一抹防线因输钱而崩塌,赵鸢装作不解地问道:“你替家里掌管生意,何故为这几个银子难过啊?”
赵立章唉声叹气,“鸢姐,你们当官的不知我们经商难!我爹不敢给你爹添麻烦,自个儿赚三两,衙门里就得孝敬个一两半,我这里就更坑了,我累死累活挣三两,给我爹二两,给衙门一两,屁都赚不到一个。”
赵鸢义愤填膺道:“何人敢如此欺负我们赵家人?”
“还不是姚文忠那口猪,他来咱们益州施的新法,是给你爹干活,咱们赵家总不能跟自家人对着干吧?地给了他不嫌够,还变着法的从家里要银子。”
“难道你们就傻等着给他送银子?”
“那个...鸢姐,你只要知道,我爹肯定不会丢你爹的脸就行了。”
套话是赵鸢的老本行,刑部十年,见过太多张嘴了,是真是假,有何隐情,她一听便知。
赵仰华手里一定有姚文忠贪污的证据,可若顺着这条线查下去,难免会牵连远在长安的父亲。
赵鸢把手里的牌抛出去:“立章,知道咱们祖父是为何而死么?”
“...为他的学生伸冤。”
“曾祖父呢?”
“殉城。”
“咱们姓赵的,一辈子活在忠勇清正这个牌坊底下,你虽然经商,但是姓赵,你的腰杆就是比那些贪官污吏硬。往后别怕他们,姚文忠不过是一个地方刺史,轮不到他只手遮天。”
赵鸢一番忠正之辞,撬开了赵立章的这憋屈青年的心门。
赵立章叫苦道:“鸢姐,不是我们得罪不起姚文忠,历来益州刺史,哪个不对各大家族是以礼相待?但那姚文忠在长安中有靠山,各家族里养的读出虫,能不能去长安当人中龙,全凭他姚文忠一句话。咱家上头有你爹,有梁国公府,他不敢压咱们的人,但别家就没这待遇了。”
赵鸢也做过卖官的勾当,朝廷是水至清则无鱼,浊也无妨,而科举本身只是皇帝用来制约门荫入仕的手段,它并不伟大。
糟就糟在,他们非要给贫贱的白衣书生一个名为“公正”的理想。
赵鸢还想继续套话,一个满脸泪水的身影冲劲门来,“大哥,鸢姐,你们要为我做主!”
哭喊着跑来的人是简素,赵立章忙不迭站起来,“那个老东西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