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概只有在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掌控局面时才最无助,人类,或者说所有具有思维能力的物种都天生害怕无能为力这种糟糕的境地。
因为没人愿意一切失去控制,
没人愿意,
把自己和同伴的命运交给危险的未知。
哪怕能稍微掌控那么一点点主动权,任何人都不会愿意放任事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禹成泽并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旁观者,一个游离在外,束手无策的旁观者。
相柳心绪紧张,被这个古怪的世界看出了弱点,昨夜那间浴室似乎在变本加厉的欺负他,吓得这只进来前威风凛凛的小凶兽嗲了毛,一夜不敢睁眼,一直吭吭唧唧的埋在他怀里。
禹成泽一边低声安慰他,一边不得不分出精力注意比之前变得更糟了的环境,几乎分身乏术。
等到黎明将至,晨光熹微,似乎一切都有了好转的迹象,他稍微松了口气,分出一点余光看了一眼遥远天边日出的轮廓。
然而就那么一眼的放松,竟然就被钻了空子,他整个人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抽离,怀里的相柳也不见了。
他能看到留在原地的那个自己,也能看到被拉到不远处那个自己真实的形体,幻象逼真,弄得他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前后不过片刻功夫,幻象将他偷梁换柱,相柳也感知到黎明到来,犹豫着睁开了眼睛。
大概还是很怕,一睁开眼睛就催促着要到外面去,可面前的“禹成泽”没有动,相柳疑惑回望,空气有一瞬间的沉默。
禹成泽能很清楚的听见那个赝品和相柳的对话,自己的声音却无法传出去,他仿佛被放进了一个被隔绝开的空间里,能听能看,却没人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听到了一句有些突兀的话,相柳一时间愣怔住没有立刻答复,那赝品却不肯放弃,每句话里都带着明显的诱导。
而且比之前形似的幻化更加高明和卑鄙,特意用一把哑了的嗓音让相柳心软。
禹成泽听着看着,既为相柳没有发现异常而捏着一把汗,又因为他的表现而不合时宜的感到心中熨贴。
相柳太相信他了,虽然听到了毫无理由的话,也完全没有怀疑他的真假,甚至认真的思考起了留在某一个任务世界的可行性,试图劝说那个赝品换一个适宜居住的世界来选择。
说着说着,还无意识的开始撒娇。
这家伙大概忘了,撒娇实在是杀伤力强大的一种武器,尤其是对他来说,被那样一双眼睛望着,他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看着相柳被那个赝品蛊惑而陷入纠结的侧脸,禹成泽想,他大概明白这个世界的意图了。
就像一面单面镜,这里的东西是想让他就这么看着相柳被幻象蛊惑,永远被困在这里。
眼睁睁的看着,相柳因为对自己的信任而受到伤害,重现当年他无能为力的痛苦与绝望。
攻心之计,确实歹毒又残忍。
不过这些藏在暗处的卑鄙之物大概不明白,尽管他或许毫无长进,却也不会再放任曾经发生过的事在面前重演。
人会因为自己过去的无能而痛苦终生,却不会重蹈覆辙,永远让自己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
而相柳也不是他们可以永远留在这里的人。
太阳尚未完全升起,这间浴室之外的世界也并不存在,从那道无法闭合的门缝中,仍然能看到外面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禹成泽拉开陈旧破败的木门,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步踏入黑暗之中。
身后的相柳眼眶通红,颤着嗓音要讨回自己永远不能再失去的所有物,凶像毕现。
-
“把…禹成泽还给我……”
相柳声音低哑,茫然着呢喃出不成调的语句,每一个字都像是拼尽了全力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他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恐慌在心底疯狂滋长,绝望与焦躁的情绪似乎将他整个人都缠在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什么责任,什么任务,这些东西跟他有什么关系,相柳现在什么都不想顾及,只想不顾一切的毁掉这里。
痛苦如同一把锋利的长刃劈裂身体,反复拉扯着不肯愈合,剧烈的疼痛却让相柳感觉到几分轻松,那些压抑在身体里的痛苦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一模一样的疼痛让他想起了昨天早上的警告,那些想不通的关节一瞬间豁然开朗。
然而太迟了,凶兽的形体突破了这具人类的躯壳,他的身体在无法克制的颤抖着,已然在失控的边缘。
远处已经升起一半的太阳重新被厚重的云层遮挡,隐约的金光隐没,狂风骤起,大片乌云凭空汇聚而来,遮天蔽日的笼罩了这片天空。
没了日出时的晨曦微光,天地间重新陷入了昏暗,天边翻滚的黑云与隐藏在云层间忽隐忽现的闪电,无一不昭示着这里正在酝酿着一场能毁灭天地的风暴。
闷雷阵阵,乌云背后透出白紫色的电光,闪电勾勒出云的形状,狂风将这间浴室里唯一的窗户吹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小小的窗中迅疾掠过一只划破天空疾飞的燕。
相柳眼瞳变化,细碎的青黑色鳞片已经爬上了半边侧脸,身后浮现出凶兽巨大狰狞的虚影。
嘶声咆哮:“把他还给我——”
窗外雷电轰鸣,不时将天地间映得亮如白昼,大雨倾泻而下,如同天河倒灌般将大地汇成了一片汹涌汪洋。
面前这个样品毫无破绽,长着一副和禹成泽一模一样的面孔,害怕终究会对真正的禹成泽有所伤及,相柳不敢对他怎么样,只能把怒火发泄在其他地方。
一直在摇晃着弄出模糊光影的灯泡应声碎裂,崩成了一捧还没来得及落地就消散了的齑粉。
然后是不断滴水的生锈水龙头,昏暗墙角残破的瓷砖,墙壁上潮湿的苔藓……外面天地几乎倒转,这间屋子也正在分崩离析。
相柳闭了闭眼睛,找不回禹成泽,这里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