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巨大震荡犹如原野震动,那些为自尊强压否定的情感此刻犹如岩浆,顺着大地裂缝迸发出来,将风临的心沸燃成一片火原。
是啊,她不也是一个骗子么。他骗别人,她骗自己。
出口的借口骗了自己,让她有了理由接近他,靠近他,把他拽到自己怀里。但别人可以信这些,她怎么能信呢,人怎能对自己不诚呢?
那些话全都是谎言啊。
杀了他,想他死,不放过他,不要他好过……每一句,都是谎言。是一个得不到爱的人,为了强撑尊严而抛出的虚假谎言。
因为得不到,因为狼狈,所以谎言锋利,激烈,歇斯底里。但都不是真的。她有多么爱他,就有多么恨他的离去。她有多么想让他回来,对他的出言就有多么刺耳伤人。
用来厌恶掩藏爱意,用讥讽来遮掩妒意,用蓄意针对来伪装抑不住的靠近。就连对他的在意渴求,也要裹上一层报复的外衣,才能展露。刺耳的谎话来掩住真正想要说的话,可笑么,可笑,但这是很无奈的事。
因为她的自尊讨厌放不下他的自己
在他的面前,这个年少的姑娘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身份。不是亲王,不是将军,不是冷酷的决策者,更不是攻于算计的虎狼之臣。在他面前,她就只是个因爱人离去而伤愤无措的女孩。
所以她怨恨,她悲哀,她为此发怒,发疯,甚至口出怨言,刺激伤害。这些,都是一个普通女孩被夺爱时当有的怒愤悲怨,却因为是发生在她风临身上,所以不被宽容,不被理解。可为何要如此苛待她呢?
她也才十八岁。
爱人被人趁祸夺走,你要她怎么办?
她也很想待他好,抱一抱他,关心他爱护他,用温暖的鲜花与礼物挽回他,可他不要的。他什么都不要,不要见她,不要她靠近。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她跪在地上求他吗?
风临低下头,望着眼前的子徽仪苦涩一笑。
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唇上,可眼前的人已彻底崩溃。这一吻怎会将他伤到如此地步,竟令他神溃情崩。
那合起的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伴着哽咽的声音,向她的方向卑微地恳求,“殿下……别这样对我……别这样……”
雪白脖颈上,那枚渗血的咬痕是如此刺目。她的印记终于压倒了那两朵红杏妖花,可她并不开怀,因为他在痛苦。
“徽仪……”风临伸出手去,慢慢地抓住他合掌颤抖的手,用掌心将他的指尖包起来,感受到他身躯剧烈的颤抖,风临握着他的手用了些力,像是想稳住他的情绪一样,沉声又唤了他的名字:“徽仪。”
子徽仪仍不能停止颤抖,他失去光彩的眼睛望着风临,嘴里还在低声重复那句话,“别这样对我……”
他像是受到巨大伤害的小鹿,面对着撕咬他的捕食者,只能缩在角落不停地发抖,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哀哀恳求。
风临叹了口气,不再以居高的禁锢姿态面对他,她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略低与坐着的子徽仪,让他可以以垂眸俯望自己,并轻轻将他的手拉到她面前,引导他的视线看向自己。
她实在是聪明的人,知道怎样做能在短时间最大安抚他,用姿态的转换,给他一点安全感。
子徽仪的恳求声停止了,他僵硬地低下头看她,那双凤眸正注视着他,眼中怒火好像熄灭了,他倒映的身影不再燃烧。
在已看清内心后,风临不再愤怒。她带着苦涩的笑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双手,踩下自尊的阻拦,鼓起勇气将一点真意放出,慢慢问他:“徽仪,为什么宁可让我刺伤你,也不愿意被我吻呢?”
当听到这句问话时,子徽仪的眼圈一点点红了,他努力地抿起嘴,不想让声音发出,却还是让风临察觉了他的情绪。
他好委屈。
风临咽喉涌上酸痛,她握着他的手用力了两分,极力压稳声音道:“徽仪,你就这样厌恶我的吻么?”
尽管她努力压抑,但伤心之意还是从平淡的字眼中流露出来。
厌恶她的吻吗?
不知道,子徽仪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好混乱,心魂碎了一地,思绪都不知该从何捡起。她问他话,他要回答,可崩溃之下,此刻,他满身满心只有一句话想说。
子徽仪说:“殿下,疼……”
这一刹那,风临简直心都要碎了,这一声疼里所蕴着的悲切无助,将她的骨肉都狠狠敲打。风临哪里还能忍受,猛地起身一把将他整个人抱在怀中,用全身的力量稳住他的颤抖,在他耳边痛惜道:“别疼……别疼……”
或许是被揽进怀抱中的缘故,来自她身体的温度一点点使他冰冷的身躯回温。身体被她搂住,一只手轻拢住他脑后的发,将他贴近她。他的脸已在她肩上,可子徽仪仍不敢相信,怔怔呆住。却偏偏在此时,她的嗓音自耳旁传来,那么温柔。
“是我不好……”
子徽仪忽然就崩溃了,方才所有不安惶恐,那种凄清哀求伤害的无望,都被这句“是我不好”而勾得决堤。
情感洪流彻底冲垮了少年苦苦支撑的防线,子徽仪再不能够自控,抬手抓住她的衣袍,无比凄然地开口,带着一丝哭腔,哽咽道:
“殿下,我害怕你。”
风临这颗心就在此刻被凌迟碾碎。
这句话如同烙铁,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她身上留下血淋淋的炙伤,痛不堪言。风临甚至能闻到自己心焦糊的味道,苦得让人辛酸。
他怎么能害怕自己?他是子徽仪啊,是曾经那么喜欢她,那么温柔待她的人,这个在过去十年间永远望着自己,等待自己的少年,他今天怎么能说出害怕自己?
此时此刻,风临才真正体会到她带给这个少年多大的伤害。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挫痛混着悔,令声音艰涩难出。望着他那双哀切的眼,风临艰难开口:“别怕我……别怕。”
“刀刺你,斧劈你……我不会那样做。就算,你再抛下我一次,我都,不会……全都……不会。所以,你别怕。”
“别怕我……”
可子徽仪不敢信她的话,在她怀中仍止不住颤抖,脖子上的疼痛阵阵,好像不断提醒他被撕咬时的心碎,他哽咽道:“我想走。”
风临沉默了一瞬,长发在她抿唇的瞬间滑落,遮挡住她的神情。片刻后,她对他说:“好。”
手慢慢地松开了。
怀抱与禁锢同时失去,子徽仪胸膛感受到空茫的痛意,可他无力再去深思,他只想离开这个满是羞辱轻薄的车厢,带着他红肿的唇和脖颈的伤痕。
对感情纯洁、真挚的少年,就这样带着他无法承受的伤害走出了这个车厢。
太残酷了,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一个对爱情抱有澄澈的敬意,怀有献身之心的人,却为他所付出的爱人所轻辱。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伤害到他了。
上天啊,他不想被这样对待。
车外被白青季等人所拦的素问等人原在小声争执着,在见到子徽仪失魂落魄的出来时,脸色都发生了巨变。
“公子!”素问使劲推开白青季阻拦的手,奔到车旁扶住他。风临在他身后走出,本想伸手将他扶下车,却被素问一把打开:“不必了!”
白青季立刻皱眉道:“你干什么!”
素问扶着子徽仪,手上飞快地拨动他长发遮挡脖上牙印,护着他,瞪向白青季,话虽对着白青季说,但实则冲着风临:“这话该我问你!我们清白公子,哪里能随便给扯进车里!这是什么道理!”
子徽仪踉跄着站稳,抓住素问,失魂落魄道:“别说了……我们走吧,快走吧……”
他哽咽着,强忍着哭意道:“我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
“公子……”素问心疼地扶住他,扭头看了风临一眼,面容眼神都无异,只是语气微微生硬:“殿下,恕我们失礼了!”
“你——”白青季脸微微冷下来,刚开口就被风临眼神止住。但说实话,白青季自己心里也虚,毕竟这事扯上位公子,她家殿下还不占理……
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皎白的衣袍行入车中,在风临黝黑目光里,寸寸抽离,没入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