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他又一次走了。
寒风簌簌而过,吹起她黯垂的衣袖,明明已是春天了,为何风还是这样冷。
白青季悄悄回头,打量着她的脸色问:“殿下,我们也……”
风临站在车前,从怀里拿出那枚木盒,落寞道:“想送的东西,还是没能送出去……”
手指攥紧细长木盒,她像是叹了口气。
“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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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楼密宴,杯光艳影。
一派糜艳歌舞中,闻人言卿位列座中,听身旁谢宣与工部侍郎刘达仕交谈。厅中人影交错,客仅三五人,余下皆是妙龄郎君,或斟酒,或乐舞,皆着薄衣轻衫,眉眼含波。
今夜满堂花色是谢宣特意招待刘达仕的,谢家虽与刘家派系不合,但有时也会有共同的目的,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派系争斗的同时,进行一些私下的合作。
今日她们亦是如此,为了一个共同的阻碍小聚在这里——柳。
“哈哈哈,谢大人,费心了,请。”刘达仕举杯低碰,客套地饮了一杯,随后瞄了眼闻人言卿,也笑着举杯道:“闻人女郎,请。”
作为今夜受邀人之一,哪怕闻人言卿而今官职较低,刘达仕也不会蠢到轻眼相待。谢宣将她请来,必有缘故。
闻人言卿举杯饮下,酒太烈,她胃不甚好,饮下实有负担,却为了交谈顺利,也仰头饮尽了。
刘达仕边斟酒边笑道:“哎呀,想不到闻人家的女郎也会来这宴上,倒叫刘某意外……原来女郎也是性情中人。”
闻人言卿忍着胃里烧灼感道:“大人说笑了,我亦俗人。”
“哈哈哈哈!”刘达仕笑着抿了一口酒,继续欣赏起眼前艳光歌舞,目光在某个男子身上多留了片刻,谢宣立刻抬手,将那人唤至刘达仕身边侍奉斟酒。
刘达仕喜笑颜开,而谢宣也在此时悠悠道:“望归她啊,从前在忍山时,也同我们一样,遇到过些许麻烦。吃了些亏,这么些年啊也没忘,寻到我这里来,想学些东西,不再重蹈覆辙。我看年轻人不容易,同意了,多教教后辈也不是坏事。您说呢,刘大人?”
刘达仕脸上笑着称是,暗里却悄抿一口酒,不着声色地瞄了闻人言卿一眼。
又赏了会儿歌舞,刘达仕状似闲聊道:“那年忍山之行,闻人女郎因何招来了麻烦啊?”
闻人言卿立刻敏锐意识到她在试探自己,对方想知道自己是否获悉了刘家的事。因此闻人言卿立刻道:“大人,自然是有所获,才招致祸。”
刘达仕缓缓一笑,面上悠悠道:“哦?”
闻人言卿心中已润色好了一套说辞,起身走到她身边,为其斟酒道:“大人,且听下官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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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王府。
风临没想到宁韶会要主动见自己,刚听到寒江说时还不信,见她认真强调了一遍,才满腹诧异地去了。
映辉殿的会客殿已亮起明灯,风临一进去,就见到宁韶站在那里等她。他换了一身淡藕粉的衣袍,整个人看着不再那么颓靡,头发也好好梳顺,乍一眼倒有从前几分样子,只是一抬眼,那股憔悴哀怅便淡淡袭来。
一见风临来,宁韶立时执手行礼道:“殿下,这些日子,给您添烦扰了……”
风临强打精神,上前道:“宁公子勿要客气,这都是孤应尽之责。”
宁韶深深一拜:“往日多有任性,言语不当之处,还请殿下勿要怪罪……”
风临赶忙道:“快快请起,何出此生分之言。孤与安愉情同姐妹,安愉的弟弟便是孤的弟弟,你只管将此处当做家一般,无须客气拘谨,有什么需要的、想做的,只管告诉孤。”
宁韶再拜言谢,风临劝起。二人稍客套几句,风临以为便谈话结束,不料宁韶正色起来,对着她作揖道:“我有一事,欲告殿下,还请殿下屏退众人。”
风临稍顿,随即点头示意众人离去。寒江有些不放心,但风临目光投去安抚,示意她放心,她这才退至殿外。
待四下清静,风临问他:“宁公子有何事要讲?”
哪料宁韶倒似给这话激了一下,浑身一抖,神色顷刻溢出煎熬痛苦,使劲攥着拳,仿佛在下极大的决心。
风临道:“若不便开口,不如……”
“不……”宁韶咬牙,抬起头望向风临,狠下心道,“殿下,我,当年在边南的暖宵楼里时……曾经……曾经……”
他脸色已变得苍白,亲口讲述不堪的过往太过痛苦,但他已下定了决心,为了能达成他的心愿,他不惜将自己曾经最不堪、最耻辱的经历展露于人前。
他想:和我满家之仇相比,丧尽尊严颜面实在不值一提。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我还要什么脸?不就是幅烂皮么,舍了又如何!
狠狠握拳,宁韶深吸一口气,白着脸道:“当年我在暖宵楼时,曾经见到过刘家的人。”
风临微惊:“什么?”
宁歆道:“我曾被她……带出暖宵楼,独包了三月。那……三个月里,我见到了几个京中面孔。”
“而包我的那个人……她叫……”
“刘达仕……!”
京中琼楼,杯盏相碰,刘达仕搂着怀中娇人,无不受用地饮下他用嘴衔来的那杯酒。
欢愉之间,她笑着对一旁闻人言卿、谢宣说:“京中伶人虽也貌美,但刘某尝过了珍馐,再看他们,就总差点意思。”
谢宣仿佛明了她在说什么,会心一笑。
刘达仕摸着怀中人的腰,咂咂嘴,无不留恋地回忆道:“那滋味,那模样,真是没一个能比得上他啊……宁家那位小公子。”
闻人言卿骤然缩瞳,手指暗暗地握紧了酒杯。
刘达仕怀念着笑道:“哎呀,那时,啧啧……与他共度的那三个月,真是一场曼妙的春宵暖梦。”
在华京的另一端,宁韶站在殿中,浑身颤抖道:“被她带走的那三个月,是我此生难忘的噩梦……”
刘达仕道:“他泫然欲泣的模样至今难忘,被我们教导时发出的哭声,实在令人身心愉悦。”
宁韶道:“那段时日的虐待磋尽我的尊严,被仇人寝辱的耻辱,让我丧失了为人最后的气节……”
刘达仕道:“他动人的容颜我到现在还恋恋不忘。”
宁韶道:“我时至今日想起,都忍不住哀嚎……!”
“那滋味……”
“那痛苦……”
“销魂酥骨。”
“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