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华京城城门一开,便有两匹快马疾驰而出。
两匹马出城便奔往不同的方向,一个往北去,一个往子敏文所在的峰州去。
原本子敏文这几日便要回京参加祭礼,算时间应已在路上,然出了这档事,她回不回就两说了。虽说相府也应会派人递信,但风临也不放心,特命心腹张通鉴在沿路找寻,若遇子敏文便予两个口信:一则,告知她京中闻人慧一事及鸿文道异动;二则,询问清阳近来有没有误拘她的人。
骏马扬尘而去,仗着四蹄将华京城渐抛身后,却不想有一辆车紧随其而出,也是飞尘出城,四马疾驰之速,一时竟不落前头二马。
只是在岔路时,此车与二马皆分道远行,一路往京外的藏青山而去。
此山说来有趣,相传山上曾藏着一条青虺。这虺既不能升天也不能入海,素日只伏在河水中,安分度日。某日天劫到来,青虺为避劫数,离河藏入此山之中,伏潜山林,就此失去踪迹。
因这传闻,附近人原本叫其“藏虺山”,可虺蛇一类终归有些骇人,渐渐冒出不好的意味,便以相似音字代替,将其改为“藏悔山”,叫了几十年。
有一日,有位新任的大官巡视辖区,路过此山,听得名字略有不喜,说:“悔乃己之愧,己愧仍藏,心大不光明。生出许多无用的懦意,又显得奸滑,如何为人?”
故而此山再易名,取了青虺之色,改为“藏青山”,增生出颂景之意。此后再未更易。
飞奔车马停在山脚下,仆人们摆凳勒马,一位打扮俊逸的人下车站定,边理衣袖边露出浅浅微笑,正是慕归雨。
她令人往山上走去,山路几转,中停在一座风雅道观前。叩开门向小道童递上帖子、拜礼,她便在门外等候。
不多时,门再启,却是所寻之人亲自来到门前,站在阶上与她对望。
站在阶前,慕归雨笑着对其掐诀行礼:“殿下,福生无量天尊。”
风希音目光蒙蒙,看她却也似没看她,慢慢还礼道:“无量光。”
礼罢,风希音问:“你为何来此?”
慕归雨微笑道:“听闻抱真散人开炉了,在下来替缙王讨一枚丹。”
风希音道:“尊师此炉中只炼了一味丹药,不知其性是否相合。缙王要求个什么丹丸?”
慕归雨道:“强健根基,增润福光。”
风希音道:“噢……你说得这样,倒不知算是不算……”
说罢她又道:“听闻你也懂炉火之道,何不自予缙王?”
“在下门外人,不过胡乱摸索。”慕归雨笑道,“世间多学士,高妙负良才;邂逅不遭遇,耗火亡货财。”[1]
风希音抬眼瞧她:“你来求的是丸药么。”
慕归雨道:“缙王说,若未求得丹丸,铅金[2]也可。”
风希音打量了她会儿,忽道:“余有一问想请教。”
“殿下请讲,知无不言。”
风希音问:“你以为,古之君王,何以安国?”
慕归雨温和笑道:“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3]
风希音原本淡然的眼眸忽而凝神,定定地望向她。慕归雨微笑着承接她的目光。
风希音道:“你现在为缙王做事?”
慕归雨笑道:“略尽薄力。”
一问答完,风希音定定看着她,有短暂沉默。时周身似有风过,山间枝叶纷鸣,梭沙间鹄鸟低语,咕咕窃窃。
再开口时,这位似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切的女子应允点头:“好,她想要的,余会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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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京中,子徽仪带着三两亲随,低调出府。
车驾行于路上时,他曾悄悄挪窗观察几次,身后未再见跟随者。他命人在邻近坊街绕了两圈,再三确认后,才放下心来。殿下确系言而有信。
这下,他终于可以去寻顾王夫旧人了。
自上次赠霓霞珠后,子徽仪一直着人留意京中各当铺、珠宝行的消息。一得知有新珠入市,马上顺着珠子摸过去,连日暗中询查,终于查得那老伯典珠的店铺。
经探问,这老伯是顾王夫父亲予他的陪嫁仆翁,本姓陈,顾府人都唤他陈伯。其为人忠厚,从前在顾府口碑很好。顾王夫去后,他年岁渐大,家中曾来人劝他养老,他却都拒了,仍与几个旧人留在缙王府照顾小郡君,不忍离弃。
子徽仪自典当铺得知,陈伯上次只当了五颗珠子,他又不懂得价值,被人诓压了价钱,也没典出多少银钱。
着人留心缙王府的琐务,得知陈伯这两日应休沐,约摸会再出王府,子徽仪早早便使人盯着,果然见陈伯出了缙王府。
子徽仪乘车赶到此地,反而比他走着要快很多,也不去典当铺里,只知会一声,自在附近寻了个视野佳的茶馆坐着,要了点茶果坐等。
茶水点心端上来,子徽仪也没动多少,坐在包间中,目光投向窗外,静静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近来出行,纠缠他的人少了很多。
那日在琼楼前拉扯他的女子,没过多久就听说被人教训了一番,此后再未绕在他身边。而从前总设法勾搭他的那几人,最近偶尔碰见,也是讪讪一笑,都避着他。
一时间,他身边清静许多。
子徽仪知道,这都是风临的手笔。
当然,风临做这事的时候也不是很低调。她派的亲卫去,没张扬,也没隐瞒。隐隐绰绰的,便传出一点传言。
窗开的不大,刚巧够子徽仪看到斜对面的典当铺。他坐在椅上静静望着,一束日光自窗外投来,他长而黑的睫毛淋上了些许光点。外面阳光明灿,人声攘攘,他坐在热闹的光景里,感受头顶日光落在他身上,浑身都暖洋洋的。
原来,这就是被人保护的感觉吗。
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但他没那么冷了。许是春来天气回暖。
说来可笑,他是风恪的未婚夫,可她们觊觎他时,畏惧的竟是风临。
子徽仪不能不感慨这份荒谬。但他没在这种情绪中沉浸太久,陈伯现身,他便立即自思绪中抽离,掐算着时间,于其入店后不久,悠悠而至。
那典当铺不大,当店门推启时,子徽仪正好瞧见陈伯踮脚趴在柜台上,看着掌柜验珠的场景。
在老人惊讶而窘迫的神色里,子徽仪做出微感意外的表情:“老伯,您怎会在这里?”
柜台前,陈伯尴尬地看着他,两只手无处安放,窘迫地握在一起,羞臊低下头,“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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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王府,文轩阁前,李思悟正由银川引着往内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