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殿下!”他们惊痛万分,慌了神智,此刻除了呼喊她的名字,再想不到任何可安慰的话语。
一向沉默寡言的张通鉴此时也忍不住喊起来:“秋怀慈,殿下怎么还吐血?!”
秋怀慈有苦道不出,只能低声劝道:“殿下别再伤神了……”
风临苦笑,问:“什么时辰了?”
宁歆哽道:“快天亮了。你放心,丞相早已派人出城去搜寻他的消息了,一刻都没有浪费。”
风临笑容更苦了,黯然神伤道:”一夜过去了……一夜……”
这一夜,他在哪里,如何度过,她都不敢去想。
一想到天亮后可能会传来他的噩耗,风临嘴角缓慢溢出血丝,凄然苦笑道:“我竟没有勇气去面对明日的黎明。”
此情此景,众人听到这一句话要怎样不感伤。
剧痛涌来,风临逼迫自己咽下血,费力地张开嘴,指向张通鉴道:“先去带人围住……鸿胪……”
风依云立刻道:“鸿胪客馆?”
风临点头,复又看了看他,沙哑道:“你……快回宫……凤仪卫不能离宫……父亲……”
她说话艰难,风依云立刻红着眼道:“父亲那儿有陈妙峰,不会有事的。”
“不行……”风临强撑道,“南皇城的官,管不住北皇城的兵……陈妙峰……管好南皇城……北皇城……叫裴怀南……”
话未说完,风临已气息难继,无力地咳起来,风依云眼泪在眼中打转,此时如何不想到风继的惨死,一颗心惧得发抖,哽道:“别再说了,我就照你的办……你不要再伤神了,先顾自己……”
风临眼前恍惚难以辨物,兼呕血不止,自以为时日无多,咳了少顷,忽而伸手抓住弟弟的手,低声道:“回去后,带我的话给白青季,别杀风和……”
“若我有不测,你们辅佐风和上位……”
四下皆惊,风依云眼泪顷刻掉下:“姐姐你说什么!”
风临咽下一口血,继续道:“她已过继给父亲……若我没撑过去,立刻杀了她,扶持风和,让父亲以皇太夫身份摄政,有姑姑与慕霁空辅佐,你们会无事的……”
风依云道:“别再说了!唯有这话,我绝不可能答应你!”
风临犹似未闻,自顾自说下去:“皇城内羽林军,交给白青季、云骁……外战托付秦老将军,裴怀南,赵长华……柳家不可以留……”
风依云美目圆睁,流泪大声道:“你一死我就杀了风和!再跟母皇同归于尽!那张龙椅我只认我的姐姐来坐!你坐不上,那谁都别想得到!”
风临道:“你不要任性……”
风依云却说:“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明知这话像往我们心里扎刀子,你到底为什么……”他说着,突然哽住。
风临道:“我也不想,但万一……总要有话留给你们。”
“没有万一。”风依云脸上泪如河流,却像定了心,站起身道,“你前面的话我会去做,现在便回皇城。但其余的事,我只当从未听过。”
说罢,他端持着仪态,抬指飞快地拭了下眼尾,转身而去。
风临重重叹气,眼望四周,更添悲凉。此时此刻她待在这张床铺上都如受凌迟。
她道:“去把别苑中人接回来吧……”
说完这句话,张通鉴起身出去。紧跟着有个亲卫入内,将昨夜事转报风临,并对风临小心道:“禀告殿下,慕侍郎在外……跪候。”
风临如被针扎,沉默半晌,慢慢从床上坐起,挣扎着下了榻。
一出殿门,风临就看到了跪在庭中的慕归雨。
她必是在此跪了一夜,长袖衣摆皆染了一层朝露,整个人湿漉漉的,犹如淋雨。
见到风临出来,慕归雨不发一言,抬手行礼叩了下去。
这一幕落在风临眼中,真的太痛了。
曾经真心看待的老师,而今却与她以这种姿态相对,风临如咽荆棘,强扯起嘴角道:“苦肉计?”
庭下的身影僵了一瞬。
风临看到慕归雨缓慢抬起头,以种压抑且哀戚的目光看向她,道:“难道而今在殿下心里,臣所做一切都别有用心了吗?”
“不然呢,孤该如何想你?”
风临站在阶上,由人搀扶着,嘴中还弥漫着血腥味,某一瞬,她恍惚觉得这是徽仪血的味道。
“所有该说的话,孤都在昨夜说完了。从今往后,孤没有老师了。”
“你走吧。”
风临的体力难支,强撑着说完这几句,就像给二人间做个了结。无论体不体面,合不合利益,她都顾不上了。
话似冰风迎面扑来,每一句,都在往人心上最脆的地方扎。
慕归雨紧绷住嘴唇,可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止住唇瓣的颤抖,她的嘴角难受地降下去,别过脸,将所有辛酸苦楚咽下,沉默地离去了。
然而直到此刻,一切的发展,仍在按她的预想行进。
而她,也将按先前所定的计划,一步不偏移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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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殿中,风临几乎是倒在了床上,满身心的苦痛令她再无力气支撑行走,愧疚灰望压倒了她,她倚在床上,仍无法止住口中的血丝,气若游丝地吐出句:“京邻近五大州府全派人去探,今日午前,务必查到风恪逃去了哪里。”
“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唤回平康寒江,令他们去相府带回侍奉子徽仪的所有仆从。他旧年所有事,全部给孤问出来。”
风临吩咐完剧咳了一阵,嘴角挂着血丝,转头看向了远处的殿窗。
在东殿窗前,摆着映辉殿唯一一座花架,在红木花架上,她看到一盆枯透的兰花。那是子徽仪的花。
那盆兰花已经枯死,执枝叶干瘪地搭在盆沿,风临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被它干剌得痛。
她看着它干瘪的枝条,耳畔忽然回响那少年的一句话:
我从没养死过花。
一句话音犹如千层叠浪,直把这座殿宇打得震荡哀嚎。
风临看着那盆枯透的兰花,悲从心起,此时伤怀如何言说!
她猛地起身,推开他人阻拦,冲扑上去一把将枯兰捧抱于怀,五内撕裂。
剧痛间,她双手失力,某个瞬间没拿稳,那沉重的紫砂花盆骤然跌落,有如无可挽回的坠星,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一声裂响将风临震得满面惨白,她呆站原地,两手僵在半空,即将崩溃之时,忽然看到碎裂的花土中晃出一点白影,她慢慢低下头看——
一封尘污的信,自土中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