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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阴涌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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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罪者汝父,非孤。汝以何身资质问?罪属当有其姿。”

风临凝视着子敏文,一字一句道:“堂姐,你要做的仅有两件——”

“跪下。”

“谢恩。”

字字如冰刀插至子敏文心口,寸寸血肉都被冷冻得僵硬。

子敏文望着她,缓慢弯下膝盖,跪在庭下。泪水丝丝渗出,凝成泪珠盈在眼眶中,她望着风临问:“殿下想与我做亲人还是做君臣?”

风临道:“你想做亲还是做臣?”

子敏文含着泪看她,抿住颤抖的嘴,抬起手,艰难缓慢地举至额前,俯身拜了下去。

“臣,恳请太女放过臣父!一切罪罚,臣愿意代受!”

她重磕在地上,泪水在额头触地的瞬间砸落。

“那杯毒酒,请太女……赐予臣吧。”

她跪着,拜着,所以没有看到廊下风临那黯寂的表情。她整张脸都浸于廊下的阴影,那双凤眸垂望着,目里沉暗。

“堂姐。”

风临注视她,慢声开口:“你,姑姑,她,都让孤很失望。”

她转过头,挥了下手:“把酒赐给子大人。”

端着酒的亲卫立刻转身下阶,正此时,谢元山突然冲出来,抓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子敏文不期此变,瞪目大喊:“父亲!”连滚带爬地起身奔去,却还是迟了,待跑去夺过酒壶时,谢元山已饮下了大半壶。

子敏文惊慌晃了晃手中壶,忙抓住他道:“快呕出来!”

谢元山摇头,道:“敏文,为父这一生就是个笑话,早点结束也好。”

“您怎说这样的话——”

谢元山咽着唇齿中苦涩,哑声道:“你母亲的书阁里,有一株流苏树是不是?”

子敏文眼泪成串往下掉,“是,可那不过一棵文植,又怎么了啊。”

”流苏树,也叫四月雪……“谢元山悲眉苦笑,合目流出两行泪,“我长兄的字,便是春雪。”

子敏文倒吸凉气,整个人震惊于原地。

面前,男子的泪已淌满面庞。他低下头,哽咽苦笑:“这一世,她与我都没有半点情分。夫妻三十年啊……好荒唐……我这一生,都活在……他的影下……”

“别说了,快呕出来!吐出来啊!”子敏文满脸是泪,见父亲蜷倒在地,扑去搀扶,情绪决堤,“您到底为什么啊!为何这么糊涂、为何要做下这种事!一个名字而已,怎么就不肯写,与我们相比,利用你的血亲更重要吗!”

谢元山流泪苦笑,慢慢摇头,哑声吐出四字:“我姓谢啊……”

子敏文悲痛不已,然毒效已发作,不待她言语,谢元山便痛苦地倒在地上。子敏文惊去扶,廊下医官立刻提着医箱奔去。满庭乱。

风临自座椅起身,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将一庭嘈声抛于身后。

旁侧张通鉴跟上去,风临目视前方,眸光黑暗,启唇道:“谢家想做的事,成功了。”

“我们从小到大,十九年。”

“连她也欺我。”

-

华京樊街,琼楼门前,一辆马车悄然驶来,停在不远。

慕谦自琼楼而出,在门口鬼鬼祟祟溜上马车。在繁楼的三层,一扇半掩的精雕花窗户后,谢元珩正注视她身影,看着马车离去。

一旁谢鹊翎走来,面有犹疑道:“这话当真对她有用?”

“你放心,再有用不过了。”

谢元珩淡笑着把玩窗边悬挂的小麒麟纸灯,道:“久病之人,看着外表强干,实则是未找到症结。”

她抬指摁在那纸灯上,缓慢向下用力,巴掌大的纸灯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响,细竹灯架在弯曲变形中根根断裂。

“若找到症结所在,那不堪一击。”

-

刑部官署,过晌午后,各官吏都在趁着间隙想休息一阵,有个官员带了许多糕点来与众人分食,也给长官慕归雨送了份。

慕归雨向来食欲不振,本不想吃,但在见到那糕点样式时忽然微变眼神,多问了句:“这是哪家的糕点?”

对方答:“陈记的。她家原两年前就不做了,只是这月不知怎的,那老师傅又重操旧业,在嘉庆街又开了新店。这是她开业第一柜,我特意去抢的。”

慕归雨听后没说什么,也没有动那花糍。

傍晚放值,她乘车归原,原在车里稳坐,可就当车马驶至嘉庆街口时,她忽如有兴至,叫人掉了方向。

车停时,她已站在陈记花糕蜜点的招牌前。她向内望去,看见食客桌上碟子里几枚熟悉的牡丹花糍。

慕归雨站在街边,望着花糍微微出神。

玄棋跟过来:“家主?”

慕归雨道:“从前,殿下总托我买这的花糍,送给小殿下。”

玄棋怅然,有些难受地低下头。

对街有个江湖术士自西而来,扛着个布招牌摇逛而去,路过时似无意间瞥了慕归雨一眼,当即变了表情,盯着瞧了会儿,咂舌惊异,连连摇头,慢向前走,自语道:“奇怪,奇怪……这人本该早死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恰让对面二人听得清清楚楚,玄棋当即变脸:“喂,对街那术妇,你浑说些什么!”

那人闻声停下,转来谄笑道:“我哪里有浑说?句句都是实话。我看这位官人面相,分明是慧极早夭之象,原该活不过十六才对,居然长到这么大,难道不奇怪,既然奇怪,还不许我讲么?”

“混账东西,还敢胡讲!”玄棋牙咬得咯咯响,握着袖下藏的细刀向前迈步。

慕归雨伸手拦住她,淡淡瞥了对面人一眼,道:“你倒不怕死。”

“有本事傍身,底气自然足些。”道人笑着举直那杆写着知命知时的布招牌,小快步走近,揖了两揖说:“若贵人不嫌,小人欲给您算上一算,啊不必告知生辰八字,只许观下手相即可,纯解好奇之心,不取银钱。”

“实在放肆……”玄棋上前便想给她一顿好果子吃,慕归雨眼神止住她,笑颜淡漠对那江湖术士说:“从前也有个人讲过相似的话,我倒好奇你能说出什么来。”上前一步,抬手示与那人。

那人弯腰双手接住,皱眉挤眼,煞有其事地看她掌纹。慕归雨就在上方,眼神尽浸于阴影中,垂眸凝视她。

术士仔仔细细看了她的命线,忽然一拍大腿道:“啊,难怪!是有人把你的命给续上了。你夺了她的命,这才活了下来!”

此言一出,玄棋当场色变,立刻转看慕归雨。慕归雨一动不动,神情平常,状似未闻,可那双笑眼此刻微微圆睁,瞳孔在日下骤缩为一点。这瞬间四周静得可怕,仿佛一切静止,连她的发丝都悬在空中,宛如木雕。

玄棋脸彻底垮下,阴沉着向前揪住那人:“我瞧你真是活腻了,才敢在我家大人面前讲出这种话。”

“无事。”慕归雨抬袖甩了几银与她,转身说:“倒也新鲜,走吧。”

玄棋诧异:“家主……”

“走吧。”

玄棋本不愿,但更不违抗她的命令,便狠甩开那人,阴森森看了一眼,记住模样,快步跟上慕归雨。

可慕归雨没走出两步,突然当场跌在地上。

绸袖纷摔落地,眨眼沾满泥尘,慕归雨像被人绊倒,慢从地上以手撑起身子,四周人声喧嚷,毫不留情拥挤进耳朵,像烧开的沸水,不停在周身冒着滚滚不绝的咕噜声,听得人心肝具似置于煮锅之中。

慕归雨双瞳混乱地看着地面,一边爬起,一边口中念道:“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2]

玄棋急忙奔来扶她:“家主!您还好吗?这是怎么了?”

慕归雨抓着她的手借力站起,望着地面道:“去派人跟着她。”

玄棋连忙应下,把她扶至车上,慕归雨看似镇定,然而一路上都诡异的无话。

到了静心园,迎上来的云子一看就发现她神情不对,还没来得及问,慕归雨便下车直奔书房,入内猛地关上门,将人尽关在外面。

玄棋慢了一步,急的在外面直拍门:“家主!家主!”

云子心慌追问:“究竟怎么了?”

玄棋来不及答,只急得在外喊道:“家主莫信,那是那人胡说的!她必是谁派来害您的!”

“我知道。”

慕归雨踉跄走到桌前,两手撑在桌面说:“怎有这么巧的事,必是谁派她来的,不错。”

两手不停发颤,她使劲摁在桌上,低下头飞快念道:“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应常静……啊!” [2]

慕归雨手撑住桌子想撑直身子,未想手一滑,身从桌边摔到地上,长袖横飞,桌上文房纸张文书哗啦啦撞掉一片,精致熏炉随衣袖咣当砸落地面,香灰飞腾。

外头急问声一片,慕归雨充耳不闻,错乱地伸手去抓掉下的东西,眼神却无焦点地望着地面,面色惨白地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不是……不是这样的!”

“是算计,是作伪!”

她伸手抓起熏炉扶正,毫无意义的把地上香灰拢抓起,往熏炉内放去,重复着动作,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

香灰从指缝中簇簇洒落,慕归雨望着它们,忽而露出极凄惨的笑,就像认清了真相。

她不再去拢香灰,坐在地上惨白笑道:“还有两件事……只再把这两件事做完,我绝不赖在这……”

-

入夜,慕归雨至定案王府,请探望丹鹤。

彼时风临正在映辉殿与医师查问子徽仪伤势,派人让她自去见人。慕归雨未多言,来到丹鹤所在房中后,以密询为借口,有些强硬地遣出屋内仆从,复来到床前,对已昏迷了数日的丹鹤道:“丹鹤,醒醒。”

“丹鹤。”

慕归雨看着她合目的模样,用有些干哑,亦有些冰冷的声音说出了个名字:“楚丹,醒醒。”

床上人在听到这个名姓时明显变了表情,五官拧起,流汗皱着眉,只是仍未醒。慕归雨面无表情,抬起手,揽起袖子,照着丹鹤使劲扇去。

“啪!”

“楚丹,醒醒。”

“啪!”

“楚丹。”

“啪!”

正在她要落下第四个巴掌时,刚刚退烧没多久,昏昏沉沉的丹鹤像做了天下最可怖的噩梦,大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抬手慌去打开她的手臂,惊躺在床上转头,吃痛地道:“谁?!”

慕归雨站在床前,在阴影中望着她。

丹鹤定睛看了半天,抬起手捂向脸,有点茫然地坐起来看她,逐渐吃惊道:“小慕大人……?你这是?我这是?”

慕归雨没接她的话,直接问:“我记得当初殿下收吕氏飞骑营兵符时,就是你亲去办的吧?* 我问你,你还记得那兵符是什么样子?”

骤听此问,固然疑惑,但丹鹤与她旧年常处理秘事,自有信任,所以尽管满腹疑问,仍然飞快答道:“我想想……豹子形,上面有金错银花纹,样式记不清了,只记得很暗红,沾满了血,殿下后来洗也洗不净。”

慕归雨道:“若有人说虎符洁整,并无甚血痕呢?”

丹鹤脸色微变:“飞骑营虎符当年是我亲自从吕家搜来交给太女的,那虎符被血浸了个透,上头金错银花纹缝隙里都染红了,洗都洗不净,怎会全无痕迹?”

“如果真有人那样说,那不是她撒谎,就是东西是假的啊!”

-

映辉殿,寝殿。

风临正在看韩老医师给子徽仪处理伤口。老医师从包中抽出银针,便要伸向子徽仪的手。风临看着他结满血痂的手,忽而心慌开口道:“等等——”

尖针在他指前停下,韩老医师转头看向她,等着下文。

风临站在原处,一只手在半空伸了一半,默默放下,道:“非要扎他不可么?”

“公子手上刑伤多都在指内侧,半月未得照料,有许多处粘上了污布线,有几根已经随伤痂进了肉里,昨夜处理再精,夜下也难免有所遗漏,眼下还有两根断线未净,须得挑拔出才好啊。”

听罢风临敛声站在一旁,老医师瞧了她一会儿,便提针去处理。

银尖悬停在污线上,刺破皮肉,针好似扎在风临指尖,她几乎和昏迷的子徽仪同时皱起眉头,立别开头不忍去看,可又无法放心他,飞快又看了回去。

她上前蹲在床前,凝神瞧着他面容,见子徽仪躺在床上露出痛苦神色,眉毛紧紧皱起,忍受着痛楚。可就在昏迷之中,他仍紧咬着牙关,不肯发出一丝痛吟。

见状风临飞快把手伸到他嘴边:“徽仪,张嘴,疼的话就咬我。”

可无论风临怎样说,子徽仪仍紧闭双唇,只是在皱眉忍耐时,无意识地将额头往她手背上微微靠去。

风临心似被人拿刀狠绞,立时伸手想握住他另一只手,可在看到他那缠满包扎的手时,她顿时止住动作,难过的从他伤手上空移开,轻轻握住他手腕。

挑线短短一刻,于她煎熬似年长。待处理完毕,他额前已是一层冷汗。老医师先行退出,风临独在床边站了会儿。

床上人无声躺着,安静得让她酸楚。她俯下身,轻轻用指腹去拂他的眉心,却怎么也拂不平。

这个人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安静,忍耐着,承受着。风临看着他淡色的嘴唇,别过头去,仰头忍了很久眼中酸意。

最终,她俯身擦去他额前的冷汗,手指轻轻拂了下他的鬓发,黯然退出寝殿。

在殿外,询问完伤势后,她忍不住问老医师:“既已脱了性命危险,他为何迟迟不醒?是否有哪处没顾到,又或是哪处伤……”

“殿下。”韩老医师以苍老双目注视她,缓缓开口,“公子身上各处伤,我都细查过,四肢刑伤,背上摔伤,乃至颈间割伤,皆不致重至神昏。公子之所以不醒,您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不愿醒。”

一句,把风临所有的话都打散了。

她站在寝殿门前,忽然没有了进去的勇气。

-

自丹鹤处离开后,慕归雨前来求见风临,未想被人引到映辉殿后殿庭内。

她到时,风临正坐在凤凰树下,沉默地磨着刀。

古金长刀在月下雪亮,一把在她脚边,一把在她手中。见人来,风临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她,微有一愣。

慕归雨很憔悴,如若说从前她只是在雅面下流露若隐若现的疲惫,那么现在,她已是行走的肉骨。一张姝面白无热气,两只笑眼下尽是郁灰,笑容在憔悴中无端显出股怖意,就好像不知她究竟为何还要用这具身躯行走。

她如此一路行至此,都是那副表情,到了风临面前,却在不知不觉间转换了神情,浅笑望去。风临拿着没磨完的刀,迎着她目光回视。

慕归雨看着她,轻轻笑道:“就这么想杀了她?”

风临明知她所言,却反问:“谁?”

慕归雨没再说话,嘴唇弧度未变,只是眼中笑意更深。

风临放下刀看她:“问出来了?”

慕归雨笑着反问:“什么?”

风临不说话了,就像她刚刚一样合唇,可眼神却是那么的冰冷。

于是慕归雨很快醒来了。她忘了,她们已不是可以玩笑的关系。

瘦削的臣沉默片刻,抬起手,向她行了一礼。

风临眉皱得深了几分,站起来把刀收入鞘中说:“起。”遂转身往后殿庭的雅厅走去。

慕归雨默然跟上。二人入室于隔案对坐,风临把刀放在一旁道:“说吧。”慕归雨颔首,将方才所闻尽数讲述,风临听完道:“如此说,刘达意手中虎符有可能是假?”对方点头。

二人遂就此事做了粗略讨论。许是以正事作为开题的缘故,两人间那种阴蕴氛围反倒稍有缓解,一番正话谈完,她们都回过神来,皆微有意外,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她们已很久很久没像这样好好坐着说话了。

夜很静。巨大凤凰木在庭下伫立,褐枯的枝条还保持着昔年姿态,于稀薄月光下伸展。

树影落在窗纸,投映于二人身上,室中是入冬般的寂静。

真的是太久没有这般相对了,两人竟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们像有着隐晦的默契,都对此刻避而不谈,一点幽灯晃动,二人影静,如沉默了数年。

终于,在漫长的沉默后,一人开口了。

坐在萧疏的树影下,风临低声问:“在你眼里,她是什么样的人?”

慕归雨双目微凝,而后笑了,垂眸轻道:“光而不耀,静水流深。” [3]

轻得像一捧飘雪的话音,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吹进风临耳中,她微微睁大眼,那双凤眸中像流星般闪过丝昔年澄澈的光亮。

二人对坐垂眸,许久无话。夜深而静,疏星几点,月弯高悬,枯木默立,时间无声流逝。

风临说:“我想她了。”

很久很久后,室中响起一声极轻的话音。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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