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文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二日,风临命属官向风恪逆党下告战书,鉴于两军主君身份,为不辱皇室尊严,依遵古礼,双方约定两日后于平、昌二州交界骊平正面交战。两方各陈兵辽城、农安。
然而定约当夜,风恪一方即派出飞骑精锐,侧出昌州,走夷疆自东绕过平州,直袭长吉五通大仓。
此前柳合早就探过长吉州兵实力,目下风临大军前驻,猜长吉无强军镇守,迅兵袭之。本以为胜券在握,哪想风临早已安排伏兵于道。张通鉴所率五千精兵密于长吉州城东外二十里等候。八千飞骑营骑兵一至,当场万箭齐发,全军覆灭。
小捷报回,风临与诸将齐乐,道:“料她们定不老实。”遂命属官拿出早已写好的檄文,次日天一亮,便广告各州。
昌州敌党当晚久等信报不得,直到第二日收到檄文,才得知八千兵被灭。风恪被气得食不下咽,将手下叫去厉声训斥。柳合面色极阴,一言不发,刘达意在旁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在意一场小袭的得失,且计明日。”众面色稍缓,遂密议。
翌日晨,农安城门大开,兵出直向骊平,人数足有五万余,通军只举着一个旗帜——缙。至天大亮时,缙军已列阵于原上,军队绵延数里,若从天上下望,会发现其隐呈一梯形,前长后窄。
此乃柳合等人数日所思得来,专对付北骑。此阵型看似寻常,关窍就在前宽后窄,战时令旗一下,即可迅速变为三角长阵,纵深极长。前头用东夷步兵填充,后则伏以飞骑营精兵、刀车。从前望去,似寻常方阵,骗引骑兵冲击,速变长阵,待骑兵真攻进来,就会发觉根本冲不到尽头,此时马匹一息力尽,来不及掉头,后方精锐趁此时机两侧包抄,就能将骑兵围杀阵内。
此阵最妙在于不到变时,谁也看不出其中蹊跷,柳合等人为此暗自得意,只想快快试验,一望见辽城便命人擂鼓邀战。
辽城诸将闻鼓登城,却并未急着迎战。风临远远一望,道:“她们前军既是步兵,为何不密设拒马?”遂召集众将。
城外战鼓擂了几通,一刻后,辽城城门开,一大群骑兵奔出,吹号擂鼓,马蹄震地,一路呼号而来,声势竟比对面还响。
此战柳合也亲临阵前,向对面一望,见所出骑兵人马具装,便与部下笑道:“瞧见没,我们堵到这来,她们着急,果然派精骑来迎。”遂令依计行事。
马至军前,信兵得讯,挥旗传令,缙军立刻变阵,北骑与前方步兵交战,攻速迟缓,缙前军正感疑惑时,突然之间,自西方传来震动,缙军诧然转望,竟见黑压压大批人马自西冲来,嵌满利刃的刀车全速向缙军腹地撞去,缙兵当场惨叫奔逃。
风临率骑兵绕西奇袭,瞅准时机,在对方变阵之际,将缙军三角阵拦腰冲断。缙军首尾不能相接,方寸已乱,此时骑兵于东调马,分为两队,再次向被截为两部的缙军发起冲锋,一举将余部冲得四分五裂。守备军步兵于此刻冲出城对她们围剿,如虎驱羊。
士兵四散奔逃,缙军大败。
风临指挥部下乘胜追击,连夺两城,缙军失去平州据地。柳合仓皇败逃回昌州城内。此战风临俘兵近两万,大获全胜。
将其中军官交给南嘉审讯后,风临命士兵将那辆造好的囚车拉至昌州前,吩咐士兵在城外驾车往来驰徊,边驱车边高呼:“请皇姐入座!”
风恪闻讯赶来城楼上,听到这片喊声几乎气死,命人放箭射车,距离太远未中,被对方逃走,她当场气冲颅顶,险昏倒在城楼。
恭定亲王这两日原秘密前往昌州邻州游说,魏康亲王昨夜刚定下主意,杀掉刺史,以城来投,方至昌州,便闻此大败,如何不惊!
原以为有飞骑大军、东夷大军襄助,必能成一番大业,怎会料到首战即大败。恭定亲王委实没想到柳合等人如此无用,然而事已做下,此时再回不了头,只有认命,鼎力相助罢了!
东夷王也是愤恼,但到底是曾与风临交战过的人,对于此败倒并不似旁人一般泄气,略恼一恼,便命人前去告知刘达意,吃风临败仗不足稀奇,她们只要守得住局面,撑住三月不再失据地,那么届时局势自然会扭转。
此言与刘达意所想不谋而合,风临目下也是内忧外患,只要坚守下来,时间长了风临也捱不住,自会退兵。胜与不胜倒在其次了。
而另一边,风临也在为大军做部署,昌、平、长吉地势随山脉自北向南由高渐低,三州吃水主要靠两条大河的水系,一为松江,二为秀水,风临驻地正对秀水河,地理位置恰处于水系下游,而昌州正位于上游,这极危险。一旦敌军往水中投毒,风临的将士岂非无水可用?
故二十四日当晚,风临在粗略清点伤亡后,亟令白青季、赵长华率兵沿青石溪北上,拔除敌方据点,连夜冒险占领州外上游水系。
对于白青季等人的行动,缙军未阻。刘达意令人守城而据,无令不得动,此后无论风临如何挑衅,都固守不出。战况暂时僵持。
东夷王与刘达意密谈后,于一日夜密返回国都,欲稳住国政,新立储君。而在她率亲众悄然离城时,几个穿着飞骑营衣甲的士兵,跟随几百缙军伤兵逃回昌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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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七日晚,见局势僵持,风临留萧成、赵长华镇守后,带白青季等人折返平州府衙。
连日来她都在前线亲自领战,未免成累赘,子徽仪并没有跟随她同往辽城,留于府衙。
人要想找事做,总会忙起来的。几日来子徽仪过得也算充实忙碌,但心里总似空了一块,每闲歇时,就不由自主地怅然发愣,渐生深忡。
前线怎么样了,她又亲自带兵出战了吗?
她有没有受伤?胳膊还痛否?秋医官的药都按时吃了么,她近来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睡个整觉?可有人气她么?见到风恪等人她会不会动怒?若是动怒了,有没有人在旁安慰开解她?
她还好么?
日子越久,子徽仪思念越焦,但恐打扰了她,都忍耐下来,只难免心绪低迷。风临到时,他正独坐窗下,望着小桌白瓷瓶中的花枝发愣。
听见门扉被推开,他还只当是星程拿药回来了,头也不回说:“放桌上吧,我一会儿就喝了。”
“还是现在喝吧,若放凉了,喝下岂不难受。”
温柔清朗的声音传来,像玉石轻敲在他心上。子徽仪愣住,立即转头,见门畔灯旁,风临一身轻甲,手提食盒,正笑意盈盈望来。
子徽仪一动不动,好久没说话。
风临挥手示意众人退远,合门走上前,伸指轻刮下他鼻梁,笑道:“怎么不说话,几天没见,变成小呆子了?”
子徽仪愣愣看她,此时才阖动嘴唇,唤了声:“殿下……”
她凤眸弯起,刚想应声,子徽仪突然站起一把抱住了她。
眼前人不同往常的举动令她微怔,风临疑心是他这两日受了委屈,当即色变,放下食盒,捧住他脸严肃询问:“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了你?”
子徽仪摇头,风临认真说:“别怕,只管告诉我,我定——”
话还没说完,子徽仪忽然紧拥住她,低头在她耳畔道:“我想你了。”
风临怔住,定然望向他,看到灯光之中,他的双眸好似盛满了思念,瞳光中每一缕波动都映着她的脸。
“你有没有受伤?”他问,只是刚问出口,就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即便受了伤,她大概也不会告诉他。
“没有受伤,这次我大胜。”她柔声说道,但子徽仪并不十分相信,暗暗观察。
“真的没受伤。”风临忍俊不禁,心早已柔软,拉住他的手道,“来,快坐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风临拿过食盒放到桌上,瞅着他笑了会儿,才打开道:“瞧!”
他低头去看,只见盒中放着一碟热气腾腾、鲜嫩可口的炙肉,和一小壶精致的饮品。子徽仪抬头问:“这是什么?”
风临说:“是鹿肉。外巡时我亲手猎到的,吩咐人烤了,取最嫩的一块,快马带回来给你吃。”
随着她说话,子徽仪眼睛逐渐闪亮,待听到是她亲手猎的后,立刻开心地去拿筷子要吃。
风临见他笑更是高兴,快一步拿起筷子道:“我喂你吃。”便夹起一块,递到他嘴边,子徽仪一口咬下,认真细嚼,止不住地上扬嘴角。
“怎么样?”她问。
子徽仪抬起头,美眸星闪,认真百倍地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
“如果不是跟殿下,我哪会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美味。”他认真道,“殿下真厉害。”
风临嘴都憋不住笑,把头扬得高高的:“是么……”
她美得不行,忙又夹起一块递给他,子徽仪吃下,一声不吭,极认真地品尝。风临看得开心极了,乐得继续喂,可眼见他一块接一块,似要将鹿肉全食尽,她赶忙拦道:“你身子刚好,这肉可不能吃太多。”
闻言子徽仪有点遗憾:“这是殿下带给我的,不能都吃完吗……”
风临见他楚楚低头的模样,忍不住心软,又夹一块给他,道:“那再吃一块吧……但这块吃完可真不能再吃了。”
子徽仪没有反对,将这口肉咽下,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唤人入内,星程来侍奉他漱过口后退下。待他理罢,风临将食盒内那小瓷壶拿出,倒了一杯给他:“这是让秋医官备的麦冬玉竹茶,解鹿肉的,怕你嫌不好喝,添了几片苹果。你尝尝。”
望着那杯茶,子徽仪很触动,接过杯子,将那小壶中的茶全都饮下。风临将手搭在桌上,笑看他放杯,轻笑道:“这么喜欢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