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这是什么巧合？”

8月7日，柠芙丽城，银色月莓亭酒店，3013房间。瑟莉斯拉的房间，围着小茶桌，坐着她本人、琉赛亚、图图利和亚历克斯，然后是灰岚家的二公子，路德维恩。至于某只渡鸦，瑟莉斯拉大度地让它蹲在自己的腿上，不时摸摸鸟头和羽毛，就像在抚摸一只宠物猫。

晚饭时，在银色月莓亭酒店的餐厅，路德维恩偶然地发现，居住地不明的拉斯特一行居然出现在这座城里，追问白骑士信息不得要领的他，不敢再放过这个机会，花钱向前台追问了瑟莉斯拉的房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斗胆敲开了人家的房门，略有尴尬地是，看起来瑟莉斯拉一行都还没睡，似乎在讨论什么。

瞅着灰岚家二公子一脸为难却又十分“有事相求”的表情，最终瑟莉斯拉侧身让开，作允许状：“进来说话。”

琉赛亚和亚历克斯赶紧将桌子上的冒险者地图卷好，收起来，图图利给路德维恩倒了杯茶。

这才有了瑟莉斯拉抱着乌鸦对路德维恩说的那句话。

“你该不会在尾随我们？”

“这绝无可能。”路德维恩略有卑微地辩解道，“请相信我，能在此地酒店的餐厅里看到拉斯特小姐一行，我还怀疑自己的眼睛至少有五分钟，并祈求所见的一切不是幻影。”

“你在找我，有什么事？是想见见你的兄长和亲父吗？”

“自然是的。虽然从战时分别还没多久……我，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能让我见见他们吗？”

“现在不行，”瑟莉斯拉这么一说，对方的神情立刻变得失落，她不紧不慢地接着告诉对方，不是没有机会，“但是，8月15日-17日，我会带着村子里的人去德菲茵的市场出货，届时会带他们一起去。你的兄长主动请缨要去德菲茵寻找好的牲畜家禽种苗，你的父亲会去那里购买制作符文用的工具和材料。”

“非常感谢！那真是太好了！”激动之余，路德维恩郑重地起身向瑟莉斯拉行骑士礼，看到对方微微一笑之后，才欣慰地缓缓坐下，“德菲茵，我记住了。”

“路德维恩，到时候你用什么理由从王都跑到德菲茵去呢？”亚历克斯更关心这位同僚在行程上的细节，“你家里不会不追问理由？”

“呼，你问到点子上了。刚好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很有关系，我一并告诉你们吧。”

原来，凯旋节当日刚过，灰岚家名义上的少主才在家里睡了一天的懒觉，在翌日午饭饭桌上被家主叫住，稍后去了家主父亲的办公室。家主古斯塔沃严肃地对他说，现在战后和平期间，反正北方的蛮子刚刚被打痛，掀不起大浪，狮鹫军团近期没有特别需要忙的事情，也不需要你花功夫去督促训练，反正他们至少可以休息半个月以上，这样，你带上家族的人，去四处寻找罗斯的下落。

对于这个指令，路德维恩并不意外，家主迟早都会让常年给家族收拾善后的自己去跑这种体力活，还特别强调，无论花费什么代价，都要将兄长带回王都，否则，你可以不用回来了。

路德维恩花费很大力气才没有当场吐槽怼回去，说谢您吉言，那我就不回来啦。

在这种场合皮起来，就算不挨家主的巴掌，也会被从办公桌上顺手抄起的一本书给砸到。没法，只好照旧，忍气吞声。现在好的是，越是无能狂怒，越能激起路德维恩心中反逆的快意。

若是不知道兄长经历的苦楚，家主夫妻是怎么对待亲生儿子的，或许路德维恩还会对他俩抱有最基本的道义和亲情上的同情。开始兄长放弃在这个家族未来的一切都要逃离，那就说明他们所做的一切，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绝不值得怜悯。

翌日，路德维恩去狮鹫军团大营交待自己离开期间的注意事项，下属们纷纷对他的遭遇表达了同情，表示将坚守岗位。随后，回家点了一打人手，其中有自己的心腹，又去冒险者公会总会询问最近徘徊在王都有空的高级冒险者，公会会长给他推荐了正巧在等高薪任务且有空的A级冒险者德鲁伊-喀尔芙女士，路德维恩记得这位令人尊敬的德鲁伊，以前在铲除魔物的任务中有过合作，是认识的人，遂付下定金，点上。

拉克索王国国土广袤，东西南北纵横几千公里，这种无异于大海捞针的行为，搜寻小队从上到下都心里没底，至于受雇佣的喀尔芙女士则心情轻松，反正合约期一个月，自己尽力，大不了结果不同佣金尾款上有点差别而已。

“所以说，你们现在是在夏季郊游？”亚历克斯对路德维恩的行程做了精确概括。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慢慢悠悠在战后进行一次久违的郊游。但是队伍里有家族中的监督者，不然我还不至于半夜来敲这个房间的门。”

“你就不能干掉他们或者甩掉他们？”

“有困难，那两人都是法师，我暂时还想不到如何甩掉他们，直接干掉，如果家族收不到他们的信息，肯定会怀疑到我头上的。甚至我不能主动和他们分开。”

瑟莉斯拉思考了一会：“监督者白天跟你很紧，不会晚上还要不睡觉地盯住你吧？”

“那还是不至于。”

“告诉我，原本8月15日到17日，你会按照预定的路线走到哪里。”

“我计算一下……嗯，应该会走到卡塔尼亚城，我要去拜会那里的城主，他的幼子在我团服役，是我下属的一位队长。”

“卡塔尼亚城啊……最好入住‘伦蒂尼亚灯火酒店’，那里环境不错。如果城主要招待你住他家，那也行。我大概会在半夜来接你到德斐茵，然后清晨再送你回去，上半夜早点睡。”

“真是万分感谢！绯红勋爵女士！”

“没什么，我的服务绝对对得起你每年付的报酬。而且，你的处境，我也会给小王子打个小报告的。”

路德维恩开心地笑了。他觉得，人生中似乎从未有今天这般全身毛孔舒畅过。

“话说，为什么你们又恰巧出现在这座城？”

“入职冒险者公会，每个月总要完成一点任务，刚好接了生态调查的。”

“您已经是获得月虹勋章的勋爵了，冒险者公会还要特意考评您的每月业绩？”说这话的时候，路德维恩扫视了一屋子其他的三位勋爵。

“乡下固然适合生活，可生活缺了一点点冒险，也平淡到无趣了。走出来，权当散心。”

“真令人羡慕……如果我有一天不统领狮鹫军团了，我也想入职冒险者，让大佬们带我见识见识更多的世界。”

“瞎说什么呢，灰岚军团目前找不出能替代你统领狮鹫军团的人吧？”

“你想多了，亚历克斯。家主正在培养这样的人，只要是家族血脉中的一员，都是远胜于我的选择。他现在的确还需要我，作为过渡时期的选择，一旦培养成熟，我随时都可以被换掉。”

“你甘心么？”

“当然不。虽然我在狮鹫军团服役只有十年，可是，大家对我的认可和信任才让我破格成为了军团长，我有幸领导他们走到了今天，独获殊荣。但我从不怀疑家主和家族搞事情的能力，他们能有很多种方法将我设计并不再适任军团长的职位，哪怕摄政王不同意，他们也会用压力迫使我自己辞职。”

“对于灰岚家的家务我没兴趣干涉。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可怜，路德维恩阁下。”

“……让您见笑了。”

“您的精神韧性得是有多好，才能继续忍气吞声在这样的家族里继续逆来顺受，哎，恕我难以理解。”

“比起以前的愚忠，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至少我可以在心底通过逆反心理而达成人生快意，在为灰岚家做事时浑水摸鱼。算是，找到了人生新的一段意义。比起我自己……只要兄长他们过得比以前好，我就很高兴。”

回到自己的房间，路德维恩在思考瑟莉斯拉最后的笑容到底有何深意，仿佛在嘲笑“这样你就满足了？”。

倒在床铺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如果要将这三十年的时光全部清算旧账，他希望最终能当上家主，夺走灰岚家的一切。不过，这极不现实，毕竟那些家族的分枝太过盘根错节，没有绝大的罪过，是无法掀翻灰岚家族现有底盘的。

但是，如果努努力，是否可以从家主手中，至少夺走他中意的狮鹫军团呢？

对于王室而言，各个兵种分散把握在多个家族手中，有利于互相牵制，谁都无法一家独大。哪怕是炎誓家族这样古老且备受信任的军事家族，他们至少现在没有海军。摄政王之所以希望隶属于灰岚家族的狮鹫军团更加靠向王室，也是为了减少对于其他家族在战时的依赖程度。只是，他没有直接出手强硬变更狮鹫军团的隶属，是为了从表面上尊重各大军事家族现有的势力，维持良好的信任合作关系。

这些并不干扰拥有军务最高决定权的摄政王和国王，出手惩治犯下大错的军事世家。

东线的溃败还不足以动摇灰岚家的军事实体，毕竟没有哪位主帅的胜率长盛不衰。对灰岚家的惩罚包括对主帅在内的高级将领全军通报警告，记大过，除狮鹫军团之外的部队，减少战利品分配和奖金二分之一，等等。下面的士兵们会觉得有些冤枉，可转念一想主帅做得不地道，自己难免是要跟着遭殃，更何况，被遗弃在战场上最后被少主和西线救援部队逐一回收的那部分，都觉得这样的惩罚是意料当中的事，没有借机削减灰岚家军队的数量，已经是王室仁慈。

如果，已经被记过家主，对有功的狮鹫军团下手，摄政王他们还会坐视不理吗？

若是殿下与陛下出手，将狮鹫军团，联同自己剥离出灰岚家的话……

此等想法并非不可行，而是需要一个契机……以身做饵，诱发家主那卑劣的嫉妒心，或许可行，然后，拼尽一切活下来。

一觉睡到早晨，醒来之后穿衣洗漱，下楼去餐厅吃早餐，巧遇德鲁伊喀尔芙女士也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早安，喀尔芙女士。”

“早安，少主阁下。一起去吃早饭吗？”

“当然，荣幸之至。”

喀尔芙突然告诉了路德维恩一个令他敏感的消息。

“昨晚我听到了您家两位监督者法师的谈话。他们似乎在念叨刚刚从大宅里传来的消息。”

路德维恩竖起了耳朵。

“是什么。”

“一位叫做玛琳娜的女仆，似乎有受孕的迹象了。”当然，喀尔芙并不认识什么叫做玛琳娜的女仆，她只是如实转述说来给路德维恩听。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我受雇于您而不是灰岚家。但凡经过我耳朵，认为对您有意义的消息，都会如数告知。”

“非常感谢您如此看重这份雇佣关系，女士。那两位监督者是什么反应。”

“他们的心情很矛盾，认为既然如此，暂时没有必要继续寻找大公子，可如果不去寻找，又显得灰岚家太过薄情。找还是要找的，至少暂时一两个月内找不到，来自家族的压力不会那么大了。”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路德维恩渐渐心里有数，终于，可以将那两位监督者也拉入摸鱼郊游的行列，直至捱到八月十五日夜，自己就可以去探视兄长和亲父。

至于这个受孕的女仆……路德维恩仔细回忆大宅厨房里两位发小厨子的情报，主母重金找来的七位女仆中，的确有一位叫做玛琳娜的，身材姿容姣好，家宅里的仆人们私下议论一看就是容易受孕生产的体质。不过，路德维恩从昨夜在瑟莉斯拉她们那里得到的一个信息做参考，很快对喀尔芙女士转述的话有了清晰确定的认知。

那就是，瑟莉斯拉很郑重地告诉他：经过途径不论但很严肃的分析，咳，你可以认为是鉴定技能的结论——你兄长他的确是，概率很低但不偏不倚的“原发性无精症”。不知为何会天生如此，总而言之，他真的没法有通过X行为而得出的亲生子嗣啊！

这下，他都不知道是该可怜兄长的悲惨人生，还是对于作孽太多的灰岚家家主夫妇报以幸灾乐祸。拐人孩子断你子孙，活该，呸！

其实，在兄长第一次婚姻难有子嗣之后，家主夫妻俩不是没想过自己再造，可他俩再怎么努力就是没成功，直到现在才知道家中有“恶灵作祟”。或许他们现在会想，恶灵少女在掠走兄长作为代价离开后，家中才终于能有子嗣诞生了。

呵，让他们高兴去吧，还不知道是睡了家族里哪位旁系亲戚才得到的结果，从血脉而言固然会是大家族的种，说资格有一半的确能继承家主之位，但从主系血脉而言，是极为重大的不纯行为。要是哪位旁系宗亲在恶意做局，献上美女来达成目的，被发现的话，不仅是法律上会以欺诈罪判刑，贵族院也会授意允许家法处置的。比如坐牢、不致命的某种许可内的家族私刑、坐牢到期的流放，以及必定逐出家族，剥夺所有的财产，等等。

被当真生下来并抚养长大，与理论上的直系血亲并不相像的话，一定会被怀疑，届时调查起来，灰岚家族内部一定会发生巨大的震动。啊哈，自己一定会对未来的小侄子侄女很好的，让他/她知道，就算有一天家族不再认可，被抛弃后，还有一个叔叔是会对他/她始终如一的好。无论这个孩子是谁的骨血，都没有什么是值得被标上原罪的错误。

一想想这个瓜、这段乐子能吃上十几二十年，路德维恩心中就充满了对未来日子的期盼——终于能体会到白骑士作为谜语人的乐子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