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沁今儿个觉得自家殿下有些奇怪,自打午时从东宫驱马回来,便郁郁不乐,回公主府后屏退了一众侍从独自待在寝殿,就连她也进不得撷兰居的门。往日里去东宫,殿下回来的时候都是喜气洋洋的。虽说这几日因选驸马之事与太子殿下起了些龃龉,但也从未如同今日一般。
她拉了拉知春的衣角,往人跟前凑了凑,悄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去请席大人来劝慰劝慰?”
知春横了她一眼,随机转头往四下看看,见那些小丫鬟都退到寝居大门外头老实候着,就遮了嘴回:“我今日去弘文馆取殿下前日相中的那副画去了,也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殿下出了承运门,上马车之时脸色便难看得紧。我试着提了一句席大人,虽说殿下也并未说什么,可我看殿下的脸色,分明因席大人的事情而不快,我也不敢再问了。”
“今天砚秋往外头庄子上去了,咱们又不知晓里头的玄机,怕惹出殿下什么伤心事来,还是少说为妙。”
墨沁点了点头,仍在撷兰居门外站定,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盘算着一会做些什么才能哄得殿下心情稍缓一二。
其实宋怜回了府之后已经冷静下来了,可心里头仍是乱得很。
她方才散了发,斜倚在铺了白玉席的美人榻上,身下垫着攒金丝云锦软枕,长发如泼墨般在身后铺开,美人榻旁的小几上冰过的瓜果还在冒着寒气。撷兰居的装潢都是工匠们精心设计又交予她过目方才搭建的,无有一处不合心意。
这里是她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公主府,她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她在安心的同时,竟陡然升起一丝别扭的怪异感,就像是离家远游几十载的客子突然归家,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乡情怯感。
宋怜嗤笑一声,笑自己的荒谬。她前世看的传奇志怪话本少些,这般奇事更是闻所未闻,可偏发生在她身上。如此看来,老天果真待她不薄,肯予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轻轻颤抖着,说不上是因为激动还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手下捏紧了帕子,嘴角勾勒出一个微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而是冰冷的杀意。
宋怜堂堂一届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番定会只为自己而活,更要让席迁过得比她前世痛苦万倍才肯罢休。
她盘算着今后的计划,眼睛里烧起一股灼热的火,要把她浑身的血液蒸干一样,良久才重新平静下来。
宋怜用手帕拭去眼角欲落的珠泪,眉宇间有些杀伐果断的决绝来,像极了当今圣上。
她摇铃唤侍从来梳发擦脸,墨沁领着七八个小丫鬟鱼贯而入,自己先拧了一块温热帕子奉给宋怜净手,又为宋怜将脸上的妆容擦去。
宋怜坐在梳妆台前对铜镜自照,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真正看到她的脸。镜子里是一张十八岁少女的脸,肤如凝脂,靥若春花。宋怜近乎要忘了自己还有一副姣好的容颜,她从前向来不以容貌傲人,偏让她形容枯槁、蓬头垢面地过了那些年,临水自照时自己都觉得骇人。她轻轻抚过额角,肌肤光滑,并没有那道凹凸不平的鲜红疤痕,她对着镜子笑了笑。
却惊了身后为她篦发的小侍女,平白地从她眼里品出几番冷意,还以为是自己通发的手法引起了这位主的不满,动作不由得放轻,眼角窥着宋怜的神色,却未见有何不满。
只是她这一番鬼祟引起了宋怜的关注,
“你是何时来我府上的?”宋怜不去看跪着发抖的小侍女,只端起墨沁送来的冰镇梅子汤一口一口啜饮。
那侍女正要回话,却听得门外有人通传道:“砚秋从外头庄子上回来了,正等着回殿下的话呢。”
宋怜微一摆手,止住小侍女的话头,传了砚秋进来,又屏退其他丫头婆子,只留下近身的三个侍女。
砚秋一进德芳殿正厅,便瞅见当中跪了个小侍女,看着年纪不大,有些瑟缩的模样,许是听见她进门的动静,抬起头来觑了她一眼,紧咬下唇,眼眶红得似要出血。
砚秋本以为是主子心情不好,忙紧了几步,挪至宋怜面前,不料宋怜言笑晏晏得与墨沁吩咐着过些日子去京郊赏花的事宜。见宋怜面上不显,心下稍松,行过礼后凑上前来,先禀了春夏两季所收银两和店铺收益等一干要紧事,话锋一转,又回了一道事情。
“回殿下,刘管事铺子上头有个老翁,说咱们公主府放印子钱,逼人害命,要进城告我们来呢。”
宋怜听了,先不出声,而后止不住地笑,头上的蝴蝶颤翅一抖一抖的,而后塌下了身子,歪歪地伏在小几上,瞧着那小侍女,轻声问道:“你主子一向如此愚昧吗?”
那小侍女见砚秋回话却不避着她便心下暗道不好,脑中急急想着应对之策,砚秋与宋怜的话也半漏半听的得了半数,跪趴在地上的身子都要僵直了,没料到宋怜忽然问话,猛磕头下去,抬起头来时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宋怜问了些什么。
“回……回殿下,奴婢不明白……”
宋怜也不耐听她结结巴巴的辩白,又一摆手:“本想着看看你家主子究竟要做些什么,可惜本宫现下也没这个兴趣。”
“你只回去告诉老四,要污人名声也要挑个高明些的手段。先不说我府中没有放过印子钱,再者说有些高门大户手下的腌臢事也不少,小心一招不慎,引火自焚。万一此事传到官府,再有不长眼的人回报圣上,我为洗清冤屈必定要求彻查,我的名声是不打紧,就怕查出些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来了。”
而后侧头向知春吩咐:“打一顿之后遣两个侍卫送到怀王府后门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