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寒其实刚上台时就注意到了季孟谭。
只是,由于对自身的职业素养和演出效果方面考虑,他没有刻意地盯着季孟谭看,而是时不时瞄他一眼。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见到季孟谭。与他相似的年纪,虽然还是略稚嫩了些,但是眉目和气质哪里用年龄掩得住。说是乾元,季孟谭养得真是比坤泽还金贵。照秦韶寒的经验看来,他本就骨相皮相皆极美,眼角眉梢和面庞带着尚未长开的凌厉;他和父亲一样,没有像班主或其他人一样在脑后留长辫,而是早就修剪成了利落的短发,留了几簇在额前随意地散落着。
好几次,他们俩差点对视。秦韶寒看着季孟谭,居然越看越眼熟。可是往细里回忆回忆,他又记不起到底是谁,只能归咎于此人实在眉目清秀,长了副大众美丽的好相貌。
他暗中打量季少爷,随着观察的时间越久,心里却越沉起来:这位季少爷,看起来与寻常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无异。尤其是一些小动作,例如偷偷捏捏季书礼的衣角,或是坐在凳子上晃一晃腿。他的惊喜慢慢消减了,心里丧气如干瘪掉的气球,不由得担心那个“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倒也不怪林爹,三人成虎,玄乎其玄,那古代皇帝出生还说有龙降世呢,那能信吗?
秦韶寒正准备收回目光,季少爷的一个动作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季书礼在和身边的老杨讲话,季孟谭的表情看不出来是听了还是没听,但是在微微低头的某一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屈指在鼻尖虚抬了一下。
秦韶寒几乎瞬间就确定,季孟谭来路绝对不简单。
百年前,“眼镜”这个东西尚未普及,不过现下的大城市倒是有了不少。根据秦韶寒的经验,那样子的抬眼镜动作必然不是一个连眼镜都没有的孩子所能做出来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季孟谭确实是穿越来的;而他的上一辈子是戴着眼镜的。
学孩童学了这么久学得像,这很正常,可是下意识的小动作却是很难改的。
结束退场,他很自然地随着动作下场。他用清洁油给自己卸去脸上的妆容,接着是他的一身戏服和各种珠翠罗绮——虽说他年幼成名,自己有自己单独的戏服,但是对于他正长身体的年纪,这戏服还是偏大了;装扮也贵,万万丢不得的。他盘算着确认了一遍衣着和配饰,确定并没有丢,于是把它们收进自己的红木箱子,松了口气,准备换一身自己的衣服出去吃个夜宵。
他换好衣服后忽觉不对,再细摸摸,他突然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一般慌了神。
他的平安锁丢了。
他无父无母,自幼连演出费用都无偿给了老杨,只有这个小小的平安锁,纯银的,是林禄升自掏腰包打了送给他的十岁生辰礼物。林爹年纪大了,又实在放心不下他,便给他打了这么一个小东西给他当一个保平安的“护身符”;哪怕日后混不下去了,这个小东西也可以变卖了给他留一条命。
现下这东西丢了,这可怎么办?秦韶寒看着今天戏院来的乌压压正在退场的一片观众,心已经凉了半截。
那么多人,找是不大可能找到了,只能等着结束之后去周围碰碰运气。
秦韶寒郁闷地无目的地东转西转,最后在戏院后门附近找到了一条小吃街。南城鸭多,于是他买了个鸭腿,一边啃一边琢磨。
曾经对于他而言,那些先生女士,少爷小姐,名字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听与不听,是没有太多差别的——又不会接触那么多,最多不过问句好,了解那么多做什么——可是现在,这个季孟谭太关键,变数又实在太大。譬如猜测只能是猜测,他既不能也无从保证季孟谭就是“穿越者”,更何况就算真的是“穿越者”,根据他所观察的,季孟谭帮不帮他是一回事,害不害他才最重要。这人麻烦就算了,平安锁还不晓得往哪找。
秦韶寒对于季孟谭这事太着急了,甚至于超过了自己的平安锁。
季孟谭如果真的来自未来的话……那他该怎么判断呢?秦韶寒想了半天,决定用现在的世界来推测:从他上辈子的年代到现在,什么东西发展了,什么东西没有了,以此类推,自然是发展的更多。
秦韶寒准备把鸭腿骨头丢掉。他起身的时候踢倒了一个小罐子,罐子一路滚到了几米开外,磕在一个鞋子前停了下来。鞋子的主人把它捡起来,走过来递给他。
看到这个人影,秦韶寒有一瞬间的怔愣,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低下头,口中磕磕绊绊地冒出几个音:“季……季少爷……”
季孟谭站起身:“不用叫我季少爷,我叫季孟谭。”
秦韶寒心中重复了一遍“季孟谭”,然后再次偏开他的目光,脑子里一片乱麻:他怎么会在这里的?
季孟谭看出了他的疑惑,但是也没敢开口。可怜他上辈子结束前还是个大学生,一天中最充实的就是吃。这辈子随着年龄增长,这个特性算是越来越实在了:每天晚上出来吃两口夜宵已成常态。今天属于是突发奇想尝尝这家鸭腿,结果……就碰到秦韶寒了。
如同一只幼兽发现另一只幼兽后会做的一样,绑好之后的季孟谭暂时没有发现他的拘谨,而是很快对于这个有些眼熟的同龄人有了好奇。他在秦韶寒面前蹲下身,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你是那个戏、戏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