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寒最为紧张的莫过于上学前的日子,季书礼唤人给他剪头发。秦韶寒真不知道南城的小学专逮着一月中旬开学,季书礼想着他没读过什么书,要他和季孟谭一起念一级。
眼见着秦韶寒面无表情的样子,季孟谭上前牵了牵他的手,冲他笑:“要上学了,怎么样,紧张吗?”
秦韶寒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有些郁闷:“上学这倒无关紧要的……就是为什么要剪长辫啊?”
“为什么不剪?”
秦韶寒嘀咕:“身之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
季孟谭认真地跟他解释:“你这思想不能对,我们要进步的……”
秦韶寒还是小声嘀咕:“进步就要剃头了?”
季孟谭也不跟他讲道理了,干净乖巧的小脸板起来吓唬他:“今日不剪长辫,日后它勒在你脖子上你就不讲了。”
“……”
秦韶寒无语凝噎,季少爷牙尖嘴利,他向来是吵不过的。
顺从罢了。
季书礼看着他俩发笑,念着两个孩子也不小了,于是和季孟谭打商量:“谭谭,妹妹快要分化了,父亲和母亲带着妹妹去医院检查一下,你和小秦哥哥自己在家,有事就叫管家刘妈,行不行?”
季孟谭点点头:“好的父亲。”
父母妹妹离开后,眼看着秦韶寒要也出门,季孟谭把头从门里凑过来了:“小秦哥哥,你要回戏院吗?”
秦韶寒吃力地合上自己带来的箱子,呼了一口气,点点头:“是啊,我要回去拿我唱戏的东西了。”
林禄升早就帮他收拾好了放在剧院,不过他这几天都在收拾自己的房间没来得及取。
再不取,就到了年节了。
“我帮你?或者叫刘妈?”
“那倒不必。”
季孟谭闷闷地“噢”一声,缩了回去。
季孟谭一个人趴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着桌子上的小弹珠,突然感觉有些东西没搞懂,秦韶寒又是唱戏又是上学堂,那他“唱戏”和“上学堂”如何两全?
季孟谭不懂了,就跑去找秦韶寒。
秦韶寒不愿麻烦别人,正趁着家里只有秦韶寒的时候一个人把他带来的东西一路踉踉跄跄搬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只是路途略有些坎坷,秦韶寒看不过去,伸手帮了一把。
季书礼给秦韶寒准备的房间在二楼楼梯对面,旁边就是季孟谭的房间。这房间实在不能说简单,不过装修得异常温和,除了必备的床和一张书桌外,还有整一面墙的木柜子。窗帘与床单都是浅色。秦韶寒被带到房间的时候愣了许久,季孟谭习以为常,告诉他父亲母亲的房间还有一个脂粉柜子,那才叫复杂。
两人好不容易把箱子搬到季孟谭房间的床尾,然后一起瘫倒在床尾。
季孟谭仰躺在床上:“小秦哥哥,你到底是要唱戏还是要上学呀?”
秦韶寒仰躺在他旁边,犹豫了一下:“我和干爹说过,暂时不唱戏了,先上学。”
季孟谭坐直身子,想问具体一些,然而话没出口先被秦韶寒带来的箱子夺去了目光。秦韶寒察觉到他的动作,急得说了声“别动”。
秦韶寒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他从小到大的戏装和道具不少,七七八八地在床上摆了一大堆。季孟谭趴在旁边鬼鬼祟祟地抚摸着秦韶寒带来的行头,那些帔,褶,还有那么彩色的裙袄。季少爷惊讶于他从不曾感兴趣的事物居然那么美丽动人,仿佛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新天地;这还光是衣服,还有其他的鞋子和发饰,水袖和妆盒。季孟谭就算是少爷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眼睛都发光了,哪还记得自己最开始要问什么:“真漂亮……”
秦韶寒很得意:“那是自然。”
他就喜欢听这种话。
季孟谭巴巴地帮着秦韶寒收拾好东西,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人家的衣服,轻声恳求:“小秦哥哥,你给我唱一段,好不好?”
秦韶寒斜他一眼:“我可不觉得你喜欢听这个。”
季孟谭拽着他的手,语气这下几乎是哀求了:“现在可喜欢了,一段,就一段,可不可以?”
“不念不做不打,单唱是要怎么唱?”
季孟谭眼看着要滚在他床上闹了:“一句,一句也行,好不好?”
秦韶寒拗不过他,合上衣柜子,松了口:“你去把门关了,我给你唱一段开场词。”
季孟谭这会儿子好奇心上来了,颠颠儿地去关紧了门和窗,然后就乖巧地坐在床上等着。
秦韶寒一开始想着随便唱唱得了,临了那会儿突然脑中闪过一道闪光,想到了“贵妃醉酒”。
这个他学了三年,唱念做打都会了,他又觉得这是最好听的那一首,于是带了点显摆的心思,决意给他唱上几句开头词。只是他看着自己的东西刚刚已收起了,犹豫了一会儿,从刚刚丢掉的东西里面翻出来一个缝缝补补的破扇子,在床和衣柜中间的空档上摆好架势,就这样开腔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要往东升……”
唱词字不多,但是尾音婉转悠长,秦韶寒带着记忆中的伴奏,边唱边盘着扇子。
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见了戏院的场景,带着霉的破旧木板又一次在他脚下碎了,原先悠扬婉转的唱词化作了尖叫,他眼前一黑,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发音。
“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