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走位是对的,脚下的木板也没有碎。
没有人指指点点,只有季孟谭在他面前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皓月当空,却便是嫦娥离月宫,奴便是嫦娥离月宫……”
最后一句唱毕,秦韶寒啪一下合上了扇子,惯性使然,他的眼睛像小勾子一样轻挑了季孟谭一眼。
季孟谭惊喜得愣了一会儿才开始鼓掌,两眼发光:“好厉害啊小秦哥哥!”
秦韶寒不禁有些得意,啪一下收了扇子,身子也直了一些:“那是自然。”
“那你为什么不上台了?”
“因为我……”秦韶寒犹豫了一下,“我的腿摔了,站不久了。”
“摔了?”季孟谭愕然,他急着跳下床,连鞋都没有穿就开始撩他的裤脚。
秦韶寒惊了一下,也急着把他扶起来:“你别……单看是看不出的。”
季孟谭站起身:“到底怎么回事?”
秦韶寒苦笑:“短时间还好,整场戏将近半个时辰呢,我可是真的站不住。”
季孟谭表情肉眼可见地急了,把他拉到床边坐下,问他:“你……怎么搞的?”
秦韶寒眼神闪躲:“这……没什么……”
季孟谭拽他的袖子:“你说!”
秦韶寒沉默了一下,还是选择苦笑。
他倒是想和秦韶寒说,那么秦韶寒听得懂吗?
由于上辈子的事情常常没有忘完全,他自小戏曲天赋极高,七岁已能以杨贵妃角色唱完整场“贵妃醉酒”,九岁时,他主演的汉戏剧场已经座无虚席。说是年少成名,毫不夸张。
季孟谭看见的衣服和配饰,少部分是秦韶寒自己的,大多数是他的戏迷送来的。江城有一歆生路,他和“江城美”在那处演出时,往往结束后铜板和红花噼里啪啦往台上砸,更有甚者,跑上台来把红绸挂在他身上。又因为他年纪最小,陪不了酒肉,便有十分喜欢的姐姐妈妈自发地给他送来为他定做的长大一点也能穿的戏服和鞋子。
季孟谭没接触过这些,所以秦韶寒不知道季孟谭能不能听懂,于是慢慢地用季家的情况把事情解释了个清楚。
季孟谭趴在他怀里点点头:“然后呢?”
秦韶寒还是太过年轻,他只知道年少成名的背后日复一日艰难的练习,但是忘了同戏子的嫉妒。
最后那场“贵妃醉酒”,偏偏他站的位置木板不知道为什么坏掉了,他摔倒了,整个人跌到木板下空洞的巨大缺口,腿更是直接被破碎的木板夹到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刚刚起唱,正是那句“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原本口中的曲被硬生生打断,取代而之的是惊声尖叫。他失去意识之前,只听见了台下的窃窃私语,以及含糊间看见了台上随他一起的“裴力士”和“高力士”的演员急忙跑过来的身影。
醒来后已经躺在不知道是谁的床上,老杨看了他一眼,语气很淡地说,你别上了吧。
那年,他十一岁,正是季孟谭现在的年纪。是的,过了很久了,真的很久了,可他不肯走出过去,不肯唱,也不肯演,甚至不肯站起身超过小半个时辰。
季孟谭不言语。
秦韶寒只把它当作一件很小的事,只是扭头对上季孟谭差点含了泪的眸子,心里咯噔一下:“你……”
季孟谭只觉得秦韶寒被弄伤了腿不能唱戏,实在可怜。如此想着,季少爷不禁心里难受得慌,泪莫名其妙地就止不住了。
秦韶寒听了原委,哭笑不得地搂住他的脑袋:“好,不哭了,还要上学呢。”
季孟谭老大的不愿意:“上什么学,还不如我在老家种地舒服。”
“这话不经说噢。”
“哼。”
语气是别扭的,谁不知道季孟谭就爱赌气。
季孟谭郁闷了一会儿开始跟秦韶寒谈条件:“小秦哥哥,我生日,你给我唱个完整的可以吗?”
“清明?”
“母亲说我出生在清明。正是是气候回暖,万物复苏的时候。”季孟谭交握着手,一脸期待,“今年我就想听你唱戏!”
这想法倒是没问题,只是秦韶寒还是有些犯难:“这要很多演员的……”
季孟谭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使劲拽他的袖子:“你试试嘛,我只听主要的,你只唱主要的。”
秦韶寒思忖一会儿,松口:“那也可以,我只唱一个人的,也只许你一个人听,行不行?”
季孟谭使劲点点头:“真的吗?好好好!”
秦韶寒笑他:“想听戏就把我一个人召来,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季孟谭自然听出了他的揶揄之言,得了便宜卖乖,拉着他的胳膊嘿嘿一笑:“自然是当作——小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