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姓季。”
“哦,姓季啊,”路淮焉把手放下了,伸手去接,“没事了,是我舅舅和舅娘。”
“你还有舅舅舅娘呀?”路倩眼睛一亮,笑了,“那真好……”
路淮焉打开信封,见到了季书礼的繁体正楷。
“吾妹小儿淮焉亲启。”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一遍,神色惊讶了一下,再次细细地看了一遍。
路倩看着他一脸紧张:“怎么了?”
“没什么,让我去过农历年节的。”路淮焉认真地叠起信纸,收回包里。
路倩看着他,表情很认真很严肃:“既然你的舅舅舅娘邀请,我觉得你去这么一趟也好。一来团聚着过个年节,二来也好躲避一下风浪,平复一下心情。”
路淮焉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淮焉,你是学生,是未来的希望,还有……是路常笙的孩子。姑妈肯定希望你不必要的时候不要站在风口浪尖。”路倩帮他整了整领子,一脸严肃,“姑妈和姑姑怎么死的你不是不知道,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你去南城了就先在南城待着吧,有事回来看看姐就成。”
路淮焉点点头。
路倩说得对,他确实要活着,原因不仅是因为他确实孤身一人,更重要的是,他是路常笙的孩子。如今时局变动,确实需要亲人的帮助。
“那你快些动身,再晚些怕是又要出问题。”路倩的眼神移向他的腰封,“沪城要乱,南城现在作为京城,怎么说是要安稳些。”
路淮焉看向她:“那你呢?”
路倩整个人狠狠地发抖了一下,她无奈地苦笑着:“如今路家真正是正派的不过你我二人。你母亲为了你娘奔着光去了,我父母却没有。我现在……身不由己,连跟你说一句话都是紧张,怕叫人发现。所以淮焉,你快去南城找到你舅舅舅娘,你要追随你娘,要走光明大道,要摆脱路家的一切,答应姐姐,好吗。”
路淮焉听得出,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明显含着哭腔。
他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姐姐的意思,我牢记于心。我今晚回租房收拾东西,明天就走。”路淮焉很严肃地握一握路倩的手,“如果我们有缘,后会有期。”
路淮焉离开沪市那日,下了好大好大的雪。路倩穿着一个灰色的巨大的女式披肩,看上去像棋子一样小小的一个人,艰难地在狂风暴雪中为路淮焉送行。
路淮焉要抢过包,她不愿意,并且执意要把他送上铁路。
火车上四人相对而坐,路淮焉的位置同桌的还有一个女乾元和女坤泽,咔吧咔吧磕着瓜子。见路淮焉坐下,立马热情地给他也掏了一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兴高采烈地看着他:“你瞅瞅这孩子长得老俊了!”
“孩子别慌嗷,姨是东北那旮旯的,天生就这脾气秉性!”
路淮焉点头谢过,两个姨又是好一通夸奖他有礼貌。火车时间长,没过一会儿两位姨便换了话题。
乾元姨嘴里嘎巴嘎巴磕着瓜子,瞪大两只眼睛:“哎,孩子你要去南城啊?”
路淮焉点头:“是是。”
“哎,你知不知道,那个,贺家那事?”
“这真不知道,我是去和亲戚过年节。”
“嗨!就知道你不知道!”乾元姨笃定地一拍大腿,“这事可不是谁都知道的,那路家啊,往上两代可是土地主!”
路淮焉听着有点新奇:“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以前欺负咱家了嘛!咱家就跑东北去了,要不说现在贺家都落魄了,我能从哪知道呢!”乾元姨一脸义愤填膺,一拍大腿,“贺家那畜生,贺卿臣,那可是不干人事!原先好好儿的媳妇和娃儿不要,非得怨家主母,新年节家主母死了,说晦气给孩子赶出门,真是作孽哦……”
火车不快,整整花了四个时辰才到站。托两位东北姨的福,路淮焉听了一路有的没的。火车把他丢下车就燃起炉子继续往前跑,路淮焉拍了拍挤在火车上蹭的裤腿的黑灰,抬腿往季家走去。
南城也下雪了。雪花裹挟着商女忧伤而美丽的声音,飘然而落,很快便像一个轻薄的绒被一般,覆盖了整个世界。
路淮焉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意料之外地被绊了一跟头。他愕然地爬起身,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孩子?
路淮焉心里狠狠地一跳,他几乎瞬间伸出手,拂掉孩子身上的雪,然后把他抱起来。
孩子的脸上是红的,身上一片冰凉一片滚烫,路淮焉将手指凑到他的鼻子边,幸而还有气息。
他咬牙把这孩子抱起来,感觉这个有些重量的小生物已经不像人了,倒像一个弥留之际的动物:气息沉重,没有意识,身上甚至说不清是滚烫还是冰凉。
又或者说,路淮焉不敢也不愿去进一步思考究竟冻坏的是这孩子还是自己的手。
雪已经被晒化一些,然后复又冻上,变成软硬起伏的样子。他在雪中艰难地反复抬腿,一步一步走向南城的季家。
那里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舅舅和舅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