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房中无有外人,银宝这才说道:“有一件事,只怕不好说。”
延舟笑道:“莫不是你赎身银子的事。”
银宝也笑了,说道:“怎么你就猜到这上头来了。”
延舟笑道:“我既要娶美娇娘,难道就不晓得先备下聘礼么。”
银宝道:“这聘礼只怕你也拿不出。前头多少人要纳我,也有出五百也有出七百的,都因为我身子重了才不提这话了。前日来了个贩绸缎的员外,是我从前的交情,因家中没了发妻,要娶一个妾来家生育。几番不成,这次贩布路过青云,又来寻我。见我怀着个身子,说要娶我回去,待与他生下一儿半女就要扶我做奶奶。我隐约听说我妈与他讲到一千五百银子上,被我大闹一场,将这事冲撞开了。如今你要提起赎我的话,这一千五百银子一定要着落在你身上。我知道你是个富贵公子,若用这许多银子只为娶一个妓女,只怕你们家里不愿意。”
延舟笑道:“我说是什么事,原来就是这个。我如今管着家里的帐,凭哪里支这一千多银子也罢了。”
银宝见他说得斩钉截铁,还带信不信,笑道:“几日不见,你倒阔起来了,莫不是诳我。”
延舟笑道:“实对你说,今年正月里家里两间铺子烧个精光,这你是知道的。如今我父亲搭了一个人一起做绸缎生意,新赁了青石街的房子,连本钱一共是两万银子。如今这件事都是我料理,万事妥帖,只等着过了新年开张。我才说忙,也就是忙得这件事。等我回去,往柜上支了银子,明日就可接你回家。”
银宝听了这话才高兴起来,笑道:“ 这是你的真心话不是?”
延舟说道:“如何不真,你不信,我即刻叫过你妈来,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立时支了银子,就接你回去。”说着就要起身出去叫人。
银宝慌忙拦住,笑道:“你这个性子,说风就是雨,几时能改了。我方才的话不过是试你的心,你若为银子不赎我,只能怪我造化低,天生的命苦,一辈子离不得这个火坑。既然你是真心,我实对你说了,这话也不该我说,我这个娘是眼里只认银子不认人的主。她要讹别人我管不着,若是要跟你要一千五百银子,门儿也没有。莫说是一千五,就是一千也没有。”
银宝往枕头下摸出一串钥匙,数出一把,开了床头暗格,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延舟。延舟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三个大金元宝。
银宝说道:“这一共是四百五十两银子。”说着又从腕子上褪下来两个葱绿的玉镯子,一并放在匣子里,接着道:“这个镯子少说也值三四百两银子,你一并拿去,与这三锭金子一起,算了银子数儿,算作我的赎身银子,多出来的,凭你使用。今日晚了,明日你早些来,与我妈讲定我的赎身银子。”说着伸出两根指头,在面前一晃,说道:“说死了六百两银子,多一分也不出。她知道你与官府通气,前些时候儿,她因为银子的事儿要与我立字据,被人带劝带吓,回转了心。明日你咬死了银子数儿,一分也不多给,她怕你势焰,不敢强你的口。我还有些体己,天晚些的时候,你与我带出去。”
延舟笑道:“这么说,倒不是我赎你,却是你自家赎自家,我倒拣现成的便宜。”
银宝瞅了他一眼,说道:“难道天地下的婊子个个都爱钱,我这些年做生意,养得他们肥肥的,带些东西也是该的。我虽是娼门里的人,也不叫人小瞧,你只不要叫我痴心错付,白白惹人家笑话就是了。”
延舟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又惹得你这一大通话。”
银宝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笑道:“你许多时候儿不来,日日伴着新人,还不许我吃几碗干醋么。”
两人正说着,那丫头提了水进来,银宝骂道:“几时养得你这样懒,去了这半晌才回来,哪日若我病了找大夫,难道等我死透了你才回来不成。”
那丫头劈头盖脸被骂恁一顿,也不敢回嘴,慌忙兑了水,服侍银宝洗脸。
晚间,黄妈妈就在银宝房里备了一桌酒席,让金花在一旁陪着,又特意叫了两个唱得,一并服侍延舟吃酒。银宝也强撑着坐了一会儿,当不住累,又回去睡了。几个人才闹到起更时候儿,延舟就要告辞。
黄妈妈死拉住不放,说道:“二爷才来一会儿就走,莫非是嫌酒饭不好,我叫后头再重新做一桌送来。”
延舟笑道:“妈妈说哪里话,我酒已十分够了,趁早回去,恐半夜下起雪来,不好走路。”
黄妈妈笑道:“即是怕路不好走,二爷索性就住下,怕怎的。”
延舟笑道:“家里事多,一时离不开人,等我明日再来吧。”
黄妈妈笑道:“这是二爷搪塞我们的话,老婆子虽然不中用,这个话儿还是明白的。二爷但有什么不如意,只管说来,不要叫我心里不自在。”
延舟笑道:“实是有事,明日我还要早来,与妈妈商量些要事。”
黄妈妈见这话说得有意思,笑道:“老身一个妇道人家,二爷能有什么事要和老身商量,莫要取笑老身。”
延舟笑道:“事关令爱,怎敢取笑。明日一早我一定登门,还望妈妈不要推辞。”
黄妈妈见说到关窍上,喜得心上痒痒,笑道:“即如此说,老身也不敢强留,明日恭候二爷的大驾。”
延舟一笑,也不答言,自掀帘子出去了。黄妈妈和金花并王八一众人,亲看着套了车,直送出门看车去远了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