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管事说笑了,咱们这山里,都是乱石山林,有点地也是屋边这点菜地。”佟大说完引着夏满仓往屋里去,“夏管事屋里请。”
夏满仓点头跟着进了木屋,佟家母女见有陌生男人进屋,便放下手上活计,让开火塘边上的位置站到了一旁。
木屋太小,也坐不下多少人,村里其他人就守在外面围着说闲话。
佟大招呼夏满仓和两位官差火塘边落坐:“屋里简陋,几位别嫌弃。”说完对自家女人道,“赶紧给几位大人倒水。”
夏满仓摆手制止了:“别忙活了,坐下听我说说今日来意吧。”
佟大闻言,便坐到一旁,等着夏满仓继续往下说。
“县里已经帖了告示,估计你们也没空去看,所以王府差我跑一趟,跟大家伙传达传达。”夏满仓先寒暄了几句,便将北凉府山民搬迁的事说了。
佟家几人听说要让他们搬下山种地,脸上神色都不算好看。下意识就以为是官府剥削百姓的由头。
佟大更是立即面露不满,直言道:“我们这山里人,哪里会种地?”
夏满仓道:“佟老弟,这个你不必担心,王府会安排农事官教大家怎么种,还会免费给你们分配土地粮种,”说着他打量了一圈这有些破旧的木屋,“连暂时安置的屋子都比你们这木屋强不少。”
佟大还是不愿,“可我们住得好好的,那能说搬走就搬走。”
“我明白你们舍不得祖祖辈辈扎根的地方,”夏满仓叹了口气:“你听我口音大概也猜出来了,我不是北凉府人,我呀,是从昌宁府逃难过来的。我们昌宁府风水可比你们这里强多了,我们有田也有地还有青砖大瓦房,可为了活着,还是舍家弃业跑这里来了。”
夏满仓虽不知什么是情感共鸣式说服,但这个老里正与村里人打了几十年交到,还是知道如何获取信任的。
若你想说服一个人,往往始于关系的建立。先让对方卸下心防、产生信任,再通过适度示弱激发共情,你的观点才能更顺利地进入他的认知。
夏满仓虽不懂这套理论,但操作却与这个差不多。
“佟老弟,老哥跟你说句实话,俗话说树摞死人摞活,这人啊,活着只是本分,活好才是能耐,虽说祖宗家业是不能丢,但哪个祖宗不盼着儿孙家境富裕,日子红火?你说是不是?”
夏满仓的话说得虽有道理,但佟大还是没有松口,说到底百姓都不相信官府会白白给他们好处。
夏满仓见佟大没有松口的意思,转了话题:“你们大概已经很久没进城了吧?”
“去年冬月去过一趟。”佟大老实道。
“那就难怪了,如今永隆其他州府都在打仗,好多百姓都逃来了北凉府,”夏满仓说着意有所指道:“城里难民多得很,好些孤身流落至此的,他们如今最期盼的,就是能在北凉府安个家。”
从进村开始,夏满仓就发现这个村子男多女少,而且很多男人还未成家,别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这都是老男人的观察力。
佟大听到夏满仓的话,下意识看了眼蹲在门口与几个村里汉子闲聊的儿子,即便是他也知道,只要逃难,就会有女子哥儿被家里人抛弃贱卖,逃难中没了家人的女子哥儿也会想寻个依靠,这是单身汉最好娶上媳妇的时候。
夏满仓见他神色有所松动,再接再厉:“佟老弟,听老哥一句劝,搬下山种地百利无一害,定北王府前两年连粮税都不收,就算是逢年过节想回山上祭祖,也就两三天路程,不像我们,远隔千里只能望天叩拜。”
佟大还真在心里拿自己的处境与夏满仓等人的比较了一番,竟生出几分庆幸来。
一直在旁听着的佟小妹听到能搬下山,心理就盘算起来,若能搬下山,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嫁给向家换亲了?还能像邻居家姐姐一样嫁到山外去,见他爹一直不说话,忍不住插话道:“爹,下山吧,反正山上山下都是卖力气,山下人口多,哥要娶媳妇也容易些。”
还犹豫不决的佟大回头瞪了一眼女儿,“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佟小妹被瞪只好垂头抿嘴不说话了。
“诶,别吓着丫头,”夏满仓拍了一下佟大胳膊,“但你家姑娘说得不错,山上山下都是卖力气,山上卖力还换不来什么吃食,路也不好走,山下种地路平坦,进城也方便,想做个小买卖啥的也容易,将来有了小孙孙还能上学堂念书,说不定你家也能出个文人秀才呢。”说着说着他乐出声来,嘴里那些美好期许仿佛已在眼前成真。
佟大被他这笑声感染,不自觉跟着嘴角上翘。
佟大媳妇听得心动,不顾男人说话女人不插嘴的规矩,小声道:“当家的,这老爷子说得有道理,要不去看看...”
夏满仓趁热打铁:“要不这样,反正抓阄分地也在正月十五日后,佟老弟若不放心,你带两个村里壮汉,先去县里看看告示,打听打听我有没有诓你。”
佟大沉默半晌,终于点头:“成,我带人下山去看看。若是真的...”他转头对媳妇说,“咱们就搬下山去。”
夏满仓大笑:“这就对了!”他站起身,“那趁着时辰早,你们赶紧安排人手出山去看看,我还有其他村子要跑,就不打扰了。”
“诶,好,”佟大应着,心里盘算着来回路程就要四五天,真得抓紧去城里打听。
送走夏满仓三人后,他便直接对围在外面等消息的村里人说明了情况,出乎意料的,村里除了老人反对外,年轻人对搬下山的事都满口答应。
老人困在这山里大半辈子,早已习惯,也没了闯劲,年轻人则不同,他们还没有对生活失去希望。
佟光更是摩拳擦掌,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他早就想出山去看看了,只是爹娘不同意才一直守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