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又在秋千上坐了会儿,秋千架的铁链在风里轻轻晃动。林知韫起身时,鞋底碾过几片枯叶,发出细碎的响声。两人沿着小路往湖心亭方向走,经过喷泉时放慢了脚步。
喷泉池边围着五六圈人,几个举着棉花糖的孩子追着水雾跑,笑声溅在潮湿的石板路上。陶念站在人群外沿,卫衣兜帽被风吹得滑下半边,露出耳后淡青的血管。林知韫踮脚张望,看见喷泉中央的水柱正在变幻形状,水珠在阳光下映出虹光。
“我去买水。”林知韫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售货亭,“你要喝什么?”
“你猜。”陶念嘴角扬起,笑得轻松。
林知韫走向售货亭时,回头看了一眼。陶念站在喷泉边,低头看手机,阳光照在她的发梢上,像镀了一层金边。排队的人不少,等林知韫买完水转身时,她看到陶念身边站了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生,看起来像是大学生,正笑着对陶念说什么。
林知韫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那个男生比陶念高半个头,说话时微微俯身,姿态亲昵。陶念抬头回应了什么,表情看不清楚。距离太远,林知韫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能看到男生拿出手机,似乎在展示二维码。
她的胸口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矿泉水瓶在手中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她才发现自己握得太用力了。
陶念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顿:“不好意思,微信早就加不了新好友了,容量满了。”
她说得很平静,仿佛在陈述某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抬起眼时,眼尾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邻桌传来婴儿车清脆的铃铛声,恰到好处地盖过了这句话后短暂的沉默。
男生脸色变了,说了句什么就快步走开了。陶念转头,正好看到走来的林知韫。
“怎么了?”林知韫递给她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没什么,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要微信。”陶念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烦死了,大清早的。”
林知韫“嗯”了一声,没说自己看到了整个过程。她只看到那个男生靠近陶念时,心里涌起的那股莫名的不舒服感。现在那种感觉依然盘踞在胸口,像一团湿棉花堵在那里。
“走吧,去那边看看。”陶念指了指远处的花坛,似乎已经把那件事抛在脑后。
她们在公园又逛了半个多小时,然后决定回家。公交车上人不多,她们找到座位坐下。林知韫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却忍不住回想早上那一幕。
她轻轻调整坐姿,把斜挎包抱在胸前,假装不经意地瞥向身旁闭目养神的陶念。陶念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为什么会那么在意?被搭讪这种事很正常,她也没有古板到无法接受这种事,她甚至刚刚已经想好了台词——“我们念念真受欢迎”,然后和她一起吐槽那些笨拙的搭讪方式。
可现在,仅仅是想到那个男生靠近她的样子,林知韫就感到胸口发闷。那句话在嘴边徘徊了许久,终究没有说出口。尤其是看到那个男生站在陶念身边的样子,她心里突然涌上的那股难以言喻、近乎愤怒的情绪。
而这种情绪的来源,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陶念本来就该被喜欢,本来就该被人搭讪。二十出头的年纪,亭亭玉立,笑容明快,谈吐有趣,她值得所有善意的目光。她本就是那个大大方方的人,应该坦然接受所有善意,应该从容地游走在人群之中。就像现在,她靠着椅背小憩的样子,连睫毛的颤动都透着毫无防备的坦然。
而不坦然的、浑身污秽的是自己。
林知韫闭上眼睛。她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不是在为陶念可能被骚扰而生气,而是在意那个男生可以理所当然地靠近陶念,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她示好。
可她每次目光交汇时移开视线,每次对话时要计算分寸,就连发消息都要字斟句酌。
她向陶念走近的每一步却都要那么小心翼翼。
公交车轰隆隆地驶过一个隧道,车厢轻轻地摇晃。林知韫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掌心沁出薄汗。她转过脸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黑暗,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你在看什么呢?”陶念突然睁开眼睛,声音还有些困倦。林知韫猛地回过头,对上陶念带着倦意却依然清明的眼睛。
“没什么,”林知韫移开视线,声音尽量平静,“早饭想吃什么?”
陶念“哦”了一声,又靠回座椅,“去楼下的早餐店吧。”
林知韫转过头,假装整理头发以掩饰自己发烫的耳朵。
车厢广播在报站,林知韫睁开眼,看见窗外向后退去的广告牌上,一对牵手的情侣正在微笑。她们之间的距离,应该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而自己与陶念之间——她低头看了看两人交叠的影子,始终隔着半步的距离。
***
吃过早饭后,林知韫换上深蓝色套装,带着昨晚写好的报告去了教育局。
“小林啊。”李滨江局长从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后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文件夹,“舆情报告看了吗?”
他将新拟的《关于许南星事件善后处理的补充方案》轻轻推过去。文件袋里夹着三份不同角度的媒体报道,最上面那篇标题写着《心理辅导师为何成了高危职业》,配图是二十一中心理咨询室,许南星手捧鲜花和一群学生站在一起。
“省电视台的记者今天会去航城市的心理援助培训现场采访。”李局长看过林知韫写的报告,“报告写得不错,事实阐述明确,也很中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