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在雾天驾驶着大船行在海面上过吗？

晴日的大海总是旷远而神秘的，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幻出七彩的色泽。大船从海面上行过，激起无数雪白的泡沫，海浪像莲花一样一层层向外荡漾开去。真是漂亮极了，壮美极了。

可这是雾天，只有随船萦绕着的浅浅淡淡的雾气。人站在甲板上向下望，除了扑面而来的海腥味和黏在人脸上、手上的潮湿感，就只有脚下海浪起伏造成的些微眩晕。

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是陆地上的人类力量最弱的地方。是传说中鲛人龙女的故乡。

甲板上的俊朗落拓的男子正焦急地对近在咫尺的女子解释这什么，“高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子冷笑道：“胡大侠敢说如何不敢认呢。金姑娘灵动秀美，又出身名门。我高亚男不过华山一介普通弟子，你喜欢她真是再合适不过。”

这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似乎经历过很多，因为他们的眼睛已经不再清澈懵懂了。他们又像经历了很少，因为他们还会来来回回说一些重复的话，总归逃不过一个情字。

船的侧面不远处，摇着折扇的清雅少年笑着道：“胡大侠得金姑娘和高姑娘两位女侠垂青，真是让人艳羡。”

他面容俊秀，有着如墨一样的眸子，清清淡淡的。身上的衣服华贵得恰到好处，一举一动优雅得体，叫人见了便以为这是哪家出来的贵公子。他面上的笑容斯文、温柔极了，口中说着调笑的话，然而一双黑眸望着远处虚空，流露出淡淡的寂寞萧索之意。

而他对面那个蓝衣人，已经不能被称作少年了。因为那已经是个成熟而沉稳的男子了。他的眉浓而长，眼睛清澈而秀逸。人们总是用鲜花比喻美人，用刀剑比喻将军，但要用什么来比喻他呢？他的鼻子那么挺，像是山巅冷酷的罡风；他的嘴角却是翘着的，像是山谷悠然的春风。他的眼睛那么温柔、那么睿智，像是不可描述的岁月悄悄住了进去。

带给他的是超出他年龄的沉静、从容和智慧。

蓝衣人笑道：“可这样非凡的福气也不是寻常人能消受得了的。”

少年也笑，“那楚香帅是这寻常人中的一个吗？”

蓝衣人，盗帅楚留香倚靠在船边，故作苦恼地思考了一会，道：“总归原少庄主定然不在其中。”

对面的少年，也就是赫赫有名的无争山庄少主人原随云无奈地摇摇头，“随云惭愧。”

他们一行人正在去往那诡谲神秘的海上销金窟---蝙蝠岛的路上。

原随云道：“原随云自幼好读书，虽盲了眼睛，却也阅遍了庄内藏书，自负颇有些见识。只是今日原某来了这海上，才知井中之逼仄。”

楚留香道：“中原有中原的底蕴繁华，大海也有大海的深邃空旷。只是就像船夫们说的，见过了大海上的自由，便不愿意回到陆地上受拘束了。”

原随云颇有些向往似的，“海上的自由啊。若是寻一处小岛，造几间房子，学着楚香帅长居海上，倒也不错。”

楚留香点点头，声音带了几分思念道：“我是个不事生产的，我那小船全凭三位义妹操持，才没到见不了人的程度。”

原随云笑道：“三位姑娘兰心蕙质，江湖闻名。我身边倒也有几位姑娘，只是她们出不了远门，若有机会可邀令妹来我处做客，与她们.....住一段时间。”

楚留香想着他是无争山庄的独子，也没听说过有姊妹。想来是原氏旁支的女孩子了？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旁边高亚男一声惊叫，又听得胡贴花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老......老臭虫！”

一条船，再大能达到哪去呢。不过瞬息间楚留香和原随云就到了胡贴花身边。而听到惊叫的「万福万寿园」金太夫人孙女金灵芝也匆匆赶了过来，只是与楚留香和胡贴花、高亚男一起，震惊地立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云青青，水澹澹，薄雾凄凄掩碧山。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有遗寒。

可昆仑之雪、蓬莱之寒又哪里及得上远处临水而立、冯虚御风的白衣神女？

薄雾包裹着她，天地承载着她，浩浩汤汤的海水向她流去，缥缈得像一道影子。她的长发被风吹起，露出额上幽蓝如冰的玉石。

她像是看到了他们，向他们望来一眼。又像是没有看见他们，只存在于不知道多少岁月之前。

她的右手上环绕着幽蓝的光华，那光芒在她指尖跳跃，汇聚成光束，然后向脚下涌去。那蓝色的光华瞬息间变消失无踪，她浅浅地皱起了眉。她再次尝试，但光束仍然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踪影。

金灵芝失声道：“你不要皱眉......”

在极致的缥缈和美丽之前，大约是没有人能抵挡得住的。

原随云却侧头“看”金灵芝，楚留香和胡铁花都是数得上的顶尖人物，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可现在他们连呼吸都停滞了，必然是看到了什么奇异至极的事情。

别人都能用眼睛看到面前的事物，连金灵芝和高亚男这两个蠢物都能轻而易举地知道当前发生的事。而他却不能。

就像是别人再怎样称赞他，也只会在后面默默加上一句：“可惜是个瞎子。”

他笑了笑，可惜是个瞎子。

他道：“发生了什么？”

胡铁花没有理会他，只直直地眺望着眼前如冰如雪，如烟如雾的神女。高亚男喃喃说了句：“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远处被云雾环绕着的神女向前踏了一步，就这样消失了。

只有沧波万顷，云雾淡淡，船只如蚁，众生寂寂。

胡铁花怔怔得道：“老......老臭虫，你看到了是不是？”

楚留香没有说话，他只望着那缥缈的身影消散的地方。

原随云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刚才可是发生了什么奇事？”

金灵芝恍惚道：“神女，神女下凡了。”

高亚男一点头，然后又猛地摇摇头，结结巴巴道：“不，我师父......曾经跟我说过，这个叫海市蜃楼......”

原随云道：“海市蜃楼？”

就算是海市蜃楼，又能有什么稀奇的。至多不过是些所谓的“天宫”巍峨，上有“仙子”来往宴饮罢了。他从来不信神鬼之说，若说真有仙佛，怎么会从不现世？他父亲为他拜了多少道君，请了多少菩萨，缘何毫无用处呢？

上苍若真的有知，又怎会待他如此不公呢。

胡铁花道：“这......这定然是东海的龙女，又或是鲛人！”

金灵芝冷声道：“不论是鲛人还是龙女，怎么你还惦记人家不成？”

楚留香此时才像缓过神来，长出了一口气，笑道：“不管是海市蜃楼，还是神女下凡，这却是我们的造化了。”

他向原随云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云之君兮蓬海顾，人间风月如尘土。”

原随云博闻强识，自然也瞬间明悟他的意思，“看来我却是没那个眼福，不得见云之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