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被风吹得褪去血色,雪白地皮肤在月光映照下,笑起来都如抖落的霜雪一般。
他道:“你不会没出门那几天,都在想没了琉璃盏,我便没什么作用,该怎么把我赶出去吧?”
“那你猜得倒不是很准。”
裕最指尖痉挛般摩挲一瞬手中绳索,面上却仍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我确实在想你的事,却并非这件。”裕最道,“既然交易达成,仅是外力影响下叫你不能帮我完成,我也会做好答应你的事。”
周歧抬头望了眼天上乌云散去的月光,似是快要下雨,星星并无几颗。
“怪不得他们都来找你。”周歧说着往后靠了靠,“那你是想了我什么事?我可不收钱才卖消息,或许你直接问我倒快。”
“一时抽风而已。”裕最道。
周歧:?
“不过你又怎么知道我这次想不想告诉你?”
周歧眨眨眼:“不会事后收?”
“哎呀这可难说。”裕最极欠道,“最好我说时你会捂住耳朵。”
周歧心中升起把无名火。
“我在那时瞧见了东方仡。”
裕最笑得戏谑,手上略微收进马绳。
周歧一怔:“东方仡?他又如何?”
“嗯?”裕最语调一转,“听你的意思,是早有见过他?”
“刚上船时,季灵泽晕船便是他帮的忙。”
“原来如此。”裕最面上似是有些懊悔,“我若是早些问你倒好。”
“如何如何?”周歧好奇道。
裕最:“若要细说如何,倒也说不大清,二人立场大抵是东方仡想反皇,但反地不算彻底,曲随明是朝廷中人,每次碰上东方仡却定会放水。”
路边的景色早已褪去京中的模样,马车行到一处溪边,裕最收紧马绳,车轮滚动两寸便在此停下。
周歧听得奇幻,想要张口,那边跳下马车的裕最先一步解答道:“此事并非人尽皆知,朝中人只知东方仡与曲随是幼时玩伴,至于他反皇,我不过是因他屡次想来拉拢我,我才略知一二。”
周歧小心翼翼地拉开车帷看了一眼,见劲柏仍在睡着,便也跟着裕最跳下了车。
裕最将马牵到溪边休息,自己便也蹲在岸边将手洗了一洗。
按裕最说法,周歧在脑中大抵捋清了关系。
琉璃盏本在曲随手中,但因此事有东方仡插手,不知曲随知或不知东方仡最终目的,便也将琉璃盏拱手与人让去。
岸边的风略微有点凉,总算不再颠簸,周歧走在平地之上,猛然有种焕发生机之感。
“那那天夜里开窗的那人,就是曲随?”
“十有八九。”话罢,裕最又颇为不耻地呢喃道,“他小心眼的地方怕是不止开这窗。”
周歧未有听见后半句,在裕最身侧蹲下,手没进溪水时,一股清透的凉意迅速没入大脑皮层,身子抖了一抖,霎时间将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问那么多,那你呢?”裕最忽道。
周歧的指尖还泡在水里,侧过头来额边落下的碎发,好似遮过裕最高挺的鼻。
“我?”周歧弯了弯唇,“你想问什么。”
裕最看着他:“你那没有马。”
周歧:“有马,但不会骑在路上。”
裕最:“没有师傅。”
周歧:“有老师,但只教书认字,基本上每年一换。”
裕最:“父母呢?”
周歧:“母有十几年没见,父再…成亲?生了个弟弟,养大我是我姑。”
月光照进漆黑的眼里,二人对视间仿佛能数清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
裕最:“姑姑?”
周歧:“就是父的妹妹,我姑她养我很不容易,前几年生了病,明明每次去医院都痛苦得要命,还要假装自己一点也不疼。”
裕最没有说话,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忘记还要张口一般。
周歧笑道:“这里我倒是不对等了,你师傅呢?”
草地上马匹传来食草的沙沙声响。
裕最的瞳孔轻微地颤了一颤,嘴唇翕动前先将目光从周歧双眸挪开。
“她先捡到了我,再捡到劲柏,后来仇家找上门,就被砍死了。”
裕最说得平静,但这种事情无论再如何说清,都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是真的并不在意。
“她捡到我时,我已经烧得忘记了先前的事,我感念她赐我名姓教我武功,但她年轻时做错太多,后来仇家上门她亦自愿赴死,我能做的便仅是给她收尸上香。”
静谧的水面被风吹起细小的涟漪。
周歧湿漉的手从水中拿起,长舒口气。
“走吧。”
“走吧。”
“噗。”重合的声音,叫周歧没忍住笑出声来。
握住裕最伸来的手,才踉跄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