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连连点头,表示万分的赞成:“是,是,这些都是要好好修整的……”
随后欲抑先扬,又皱眉作为难状,嘴唇翕动许久,缓缓开口:“不过吧,县里一时支不出这许多银子,恐怕要削减一些工程了……”
他一道说一道观察李兰钧的神色,摸着山羊须咂舌攒眉。
“这些银子自然不是县衙出,我写封奏书递到上面,让他们批些公款下来。”
李兰钧看他一副小器做派,十分大方地开口解难。
公堂下的官吏连连点头,只等着他发号施令。
李兰钧年方二十,县衙里比他年长的一口一个“大人”“小的”,看着比他还不要脸面,毕恭毕敬得像家中仆役。
在府衙过惯了憋屈日子,来这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兰钧秉承一贯作风,坦然受用。
一直闷葫芦似的主簿在众人称是后,突然低声开口:“大人,去年维护河堤的奏书县衙未上报,如今突然上报索要批款……上面会批吗?”
“怎么不会?大人与李大人什么关系,不就修堤这等小事,说批就能下来!”县丞飞给主簿一个眼刀,随即高声道。
“……”李兰钧拿茶杯的手一抖,脸上险些没维持住。
敢情这群人唯他马首是瞻,原来是打听到了他有个本事通天的好爹。李兰钧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心道竟见到比他还不着调的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官,官位莫不是捡来的?
“县丞言重了,不论是否批准,我都会竭尽全力的。”李兰钧张口一句滴水不漏的客套话,牙根却已经咬紧了。
“大人好气量,您带病办公,实在身体辛苦,日后尽管吩咐,小的们给您做些杂事,之后全依仗大人了!”县丞一句话把责任事务推给李兰钧,恨不得他包揽全活。
“呵呵,过奖。”李兰钧干笑两声,敷衍回道。
“若是批款不足,我们自发捐赠私资,虽月俸微薄,但为了百姓安居,凑也要凑出来个修堤钱!”县丞越说越激动,慷慨激昂地发言一通,唾沫星子浇花似的往李兰钧脑袋上淋。
李兰钧嘴角微抽,连假笑都挤不出来。
他们这些人被养得油光水滑,提起来抖几下都能抖出半座河堤钱,嘴上倒是唱得好听,真要出钱铁定不乐意掏几块银锭。
李兰钧合上眼,以防县丞的唾沫飞进眼中,也是眼不见心不烦之意。
而后几日均是如今日一般,吹捧夸赞比谈正事的时候多出许多,李兰钧好生观察一番,得出“县衙的人都是吃白饭的”这一结论。
这些个顶级酒囊饭袋,确实对得起这一总结。
本就一脑门公事,几日后上面一纸驳回更是让他雪上加霜,李兰钧捏着驳文坐在堂上,扶额半晌。
这回下面没声了,前几日叫嚣着散尽家财的那几位更是沉默不语。
“诸位,不然筹钱吧?”
李兰钧牵起嘴角,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
“这……”
众人对他的失败始料未及,纷纷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
“小人有些余银,愿意捐献十两……”
“十两?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得出个百两来?”李兰钧闻言,话里话外透着揶揄劲。
厅中众人讪讪一笑,个个把嘴缝严实,未有一人敢开口说话,唯恐破了钱袋子,被李兰钧索要去修堤。
县丞见李兰钧面色逐渐冷淡下来,连忙开口出主意:“大人,不如我们搞一场募捐吧?让县里人都出出力。”
李兰钧横眉睨他一眼,面色像结了霜,口气也冰凉冷漠:“募捐?朝百姓要钱,好像不太像话吧?”
“那不敢,县里不少商贾地主,让他们出些力也是个办法。”
县丞擦擦额上冷汗,笑得勉强。
有钱给他置办宅子,没钱修堤修河道,这话说出来李兰钧都不信。
“也可,尽快提上日程吧,”他语气平平,随后又沉声道,“这事就拜托县丞出面了。”
李兰钧当然有银子修堤,可看着这一群人不劳而获,享受他的银子堆出来的好处,他向来小肚鸡肠,自然不肯被人占了便宜。
县丞听完他的话,脚底一滑,差点从高凳上栽下来。
“我?”
急得连“小人”“小的”都不用了,一个“我”字脱出口,百转千回,抑扬顿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