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旬动工时段,李兰钧动身勘查蒲县河道的地形,粗略估计了花费成本,在一片艳阳高照的景象里,顺便体察民情,亲自下田摸了一把青翠的稻子,煞有介事地评判慨叹一番后,就算完成了他的磨勘大业。
忍着泥地里黏糊的反感,李兰钧将腿脚退回田坎边,放下卷起的裤腿,面上一派亲切祥和。
“今年稻谷长得如此好,本官说什么都不能让水淹了。”他长吁一口气,作叹谓道。
这话是说给围在田边的百姓听的,不管他们是何想法,反正李兰钧说了,就是为民造福的美事,得记在磨勘考核上。
冬青拨开人群,在他耳边一唱一和:“大人,今日的欢迎宴,大家都等着您出面呢……”
李兰钧两眼一瞪,作讶异之色:“哎,本官一心在田地里,竟忘了这一桩大事!”
“大人,现在启程尚可赶到。”一侧旁观的主簿扯出一抹恭维的笑,提醒道。
李兰钧颔首,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离去,走时一步三回头,旁人看来倒像个为民的好官。
甫一上车,这为民的好官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将那双惨不忍睹的靴子一扬,说什么都要换个崭新的。
叶莲捧着两双长靴上前,跪在他面前给他换上,雪白的足衣沾上几滴醒目的泥渍,她素手拈来,轻易褪下沾染了泥土的足衣,拢上成新的鞋袜。
“少爷,按您的吩咐,天香酒楼席面已开,参宴的商贾地主约莫百余人,应该能凑齐修缮的费用。”叶莲换好鞋袜,退到一旁禀报着。
李兰钧皱着眉拍拍身上的尘土,随口说道:“凑齐不止,应还有余银。”
“余下的……用作民生改善吧。”
他本想说充当库银,想到那一张张殷切的脸,即便他修坝疏浚居心不良,也有了一丝于心不忍,最后话头及时调转,成当下出口的如此。
“百姓生活艰辛,若能改善,定是天大的好事,少爷真是体贴周到!”叶莲顺着夸赞道。
李兰钧将眼一斜,嗔道:“我只是一说,还没做呢。你就会一味说我好,别的一概不提,是想当奸人不成?”
“奴婢说掏心窝的话,怎么就被少爷打为奸人了?”叶莲不听他的责诫,口齿伶俐地反问道。
路途颠簸,李兰钧撑着脸歪头看她,双眼微阖,作困顿样,伸出瓷白一只手轻轻点按她的胸口:“也不知是掏谁的心窝。”
自陈宅一夜无意吐露真言后,李兰钧就愈发得寸进尺了,此刻几近暧昧,叶莲却不顾体面,由着他犯戒。
“当然是奴婢自个儿的。”叶莲胸脯起伏轻缓,垂眸回道。
只听头顶一声轻哼,李兰钧收了手,半阖的眼皮终于闭上,看不清面上神色。
车厢内静默许久,直至到了天香酒楼门口,李兰钧才睁开惺忪的眼睛,由叶莲扶着走下马车。
酒楼人声鼎沸,在李兰钧踏入时逐渐平息下来,他信步踏上主座,与县丞林晋忠耳语片刻,换上一脸得体的笑容。
“诸位愿赴本宴,李某不胜感激。自然……宴会的目的大家也是有耳闻的,李某便不再多言解释,直入主题了。”
说着,有两名衙役抬上一只巨大的木箱,在众人面前打开。
木箱里躺着零散的银钱票据,勉强覆盖住箱子底部。
“本官虽尽力绵薄,却不敢后人,同县衙诸位已率先捐资,善款不多,今日便再添五百两以表敬谢。”李兰钧笑容浅淡,抬手让仆役往箱中放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再寒暄几句,底下众人就陆续往箱里投钱,他们出资皆由主簿一一登记,以便后续排列头筹,让利给陈老爷这位带头人。
“县衙每日雇工、用料皆公开透明,诸位的捐资也会张贴在告示上,供百姓阅览……”
商贾们一手交钱,主簿就重复念叨着其中利益所得,好让他们交得放心。
捐资持续一个时辰才结束,李兰钧与县衙众人统计商议后,朗声道:“本次义捐魁首为陈氏商行!”
座下心知肚明,雷动般的掌声后,李兰钧又补充道:“各位慷慨捐赠,李某与县衙众人感激不尽,重修的堤坝便以陈氏商行的名义命名,再铸功德碑在旁,日后百姓必念诸位恩德。”
台下一片叫好声,几名大户起身敬酒,李兰钧隔着酒桌与其相望,随后饮尽一杯酒水。
又有几人上前寒暄敬酒,县衙众人纷纷化作长腿的酒桶,摇晃着一肚子水走到各桌前慰问对酒。
李兰钧两杯下肚已是脑袋空空,再与在座之人推杯换盏数次,昏昏沉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险些栽倒在一盆水缸之中。
叶莲与冬青站在角落,看他勉强应酬的模样好不心疼。
天香酒楼作为蒲县最有名的酒楼,陈设布局全都不落俗套,这边推杯换盏,那边就鱼贯而入几名歌舞艺伎,坐在大厅正中轻歌曼舞。
喝得上头了,也有人站出来即兴作诗作赋,再由歌女唱出,楼中一派热闹盎然,可谓雅俗共赏。
红绡百丈,从顶楼悬梁倾泻如瀑,舞姬搭着红绡从台上点脚飞到台下,吹开手中樱粉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