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封府对外宣称当家主母病重离世,这也就意味着封醉月要续弦。
这几年,封醉月早已从副将擢升成为将军,大大小小的军功也立了不少,脸又长得俊,所以帝师消息一放,说媒的人就都快踏破帝师府的门槛了。
下至县丞千金,上至圣眷贫微的七公主,俱遣了媒人来说亲。
封醉月彼时正在外剿匪,对家中琐事一概不知,待他回来时,亲事已经定下,是七公主祁妁,并且还是皇帝赐婚,绝无转寰之地。
祁妁的母妃原只是宫中一个小小贵人,诞下祁妁后被封了嫔,又因其父亲在朝中失言而失了宠。
先前皇后健在时还好,皇后崩逝后,六宫无主,贵妃掌权,仗着家世为非作歹,一个家族倒台、身份悲微的嫔,在宫中受尽了委屈。
祁妁怒其不争,便私自寻了媒人向将帝师说亲,以求帝师庇护。
再者,她也的确心悦封将军。
祁妁再怎么不受宠,到底是陛下的血脉骨肉,比那些权贵千金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如她所愿,帝师亲自进宫求亲。
面对昔日的老师,纵是昏庸如祁徽也是恭敬赐座,一听老师有意结亲,那更是喜上眉梢,二话不说便赐了婚,连带着对祁妁和其母妃都宽容了许多。
木已成舟,皇命难违,封醉月终是负了林消昼,与祁妁拜堂成亲。倒是并未洞房,因为早在那之前,封醉月就醉死过去了。
但除了封醉月和祁妁,再没人知道这件事了。
不知是谁断章取义、摘头去尾地将这事泄露给了林消昼,当晚他便病倒了,随后就是呕吐、咳血,而这一切,封醉月都不知情。
封醉月是派了探子的,但早被帝师发现收买,帝师铁了心要拆散他们,故意让探子传假消息,让他们之间误会越来越深,几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林消昼坚信封醉月背叛了他,封醉月则认为林消昼吃那些禁药是为寻死。
“续弦?是自愿的?”沈洛有些嫌恶地问道,在他看来,续弦、纳妾都是不忠的表现。
“不是,被逼无奈。”弘朗说。
沈洛心中遂松了口气,“那,林大哥病了这件事要告诉他吗?”
“我想想。”
弘朗眉头紧蹙,心中纠结万分。
该告诉封醉月的,事到如今,也就只有封醉月和林消昼解释清楚才能让林消昼稍微开心些了。
但,归根究底,如果不是封醉月,林消昼也不会突然病得那样严重。
看透了弘朗的矛盾心理,沈洛建议道:“还是告诉他吧,他毕竟是林大哥的丈夫。虽说感情上的事要交给他们自己解决,但他们俩一个痴,一个倔,若不从旁帮着些,怕真是要叫他二人孤寡此生了。"
沈洛说的在理,弘朗便也不再犹豫,打算回京后就把封醉月约出来坦白此事。
说是来看星星,结果根在无人在意星空,两人在摘星楼待到半夜才回去,临离时经过渡梨院,弘朗驻足半刻,想告别,但终究没进去。
翌日清晨,弘朗带着弘延的尸身坐上了回京的马车,沈洛就呆呆地看着马车驶去,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弘朗的话依旧在他脑中回荡。
“等我回来。”
望向远方,早已不见马车的踪影,沈洛才只敢对虚无的尘土说一句:“我等你。”
为防尸身腐丑,马车驶得很快,不过五日便到了京城,弘朗刚回到弘府,来不及休息,即刻执了弘延的腰牌进宫面圣。
若只是寻常商户,死后自是不必禀明圣上,但弘延身为皇商,为天家办事,如今暴毙,定然需要圣上决断任命下一个皇商。
弘朗跟着引路的太监一路来到太和殿前,停候了片刻便有太监小跑到他面前道:“弘公子,陛下传您进去。”
“有劳公公。”弘朗致谢道,顺便将片金叶子塞到了那太监手中。
想在朝中站住脚,除了朝臣,拉拢太监必不可少,更何况是皇帝的近身大太监。
夏謇笑眯眯地金叶子塞进袖口,毕恭毕敬地领着弘朗进了大殿。
“草民弘朗叩见陛下,陛下洪福齐天,万岁永康。”弘朗依着宫中的礼仪问安行礼。
“平身吧。”祁徽道。
当今圣上不理朝政,偏喜舞文弄墨,如今弘朗尚在底下恭敬站着,祁徽却还在观赏他新得的画。
“陛下,草民的父亲难承浩荡皇恩,于王日前暴毙,现劳请陛下指示后事,以安亡魂。”弘朗低身禀道。
祁徽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雪梅图,不甚在意道:“弘卿做皇商这些年倒也算是尽忠职守,现在他既死了,你身为嫡长子,便袭了他的位吧。”
弘朗听此言却跪了下去,“禀陛下,草民不擅行商,恐难担此大任。”
祁徽终于是放下了那幅画,才开始用正眼打量弘朗,弘朗的宫廷礼学得倒是不错,一言一行都合乎礼数,迄今挑不出什么错处。
“哦?那依你所见,这皇商一职该由谁担任呢?”祁徽问道。
“回陛下,草民家中还有一庶弟,深得父亲真传,依草民所见,陛下不妨将皇商一职赐予庶弟,此番便也不负亡父生前遗愿。”
“你这般说辞,是当真觉得自己不配,还是瞧不上皇商一职?”祁徽又问道。
“回禀陛下,草民的确不堪此任,况且于公于私,都不该由草民来做这个皇商。"
祁徽像是突然来了兴趣,他问:“于私如何?于公如何?"
“于私,亡父遗愿,为人子自当遵循;于公,民乃国之根本,米粮、细布乃民之生计根本,行商者奔走四海,更能察验民情,皇商甚之,可将生民之况奏禀陛下,为这天下社稷,皇商一职应当交由我二弟担任。”弘朗答。
“言之有理。”祁徽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便依你,将弘卿的腰牌赐予你弟弟吧。”
“谢陛下隆恩。”弘朗跪下谢恩道。
谢恩之后,弘朗遵着祁徽的吩咐起身离开了。
殿外,夏謇已等候多时,见弘朗出来便迎了上去。
“弘公子,咱家还要伺候陛下,就不送您了,不过咱家已挑了最机灵的小太监为您引路。”
夏謇说着从一旁扯来一个长相清秀的太监介绍道:"他叫小怀子,虽说刚来不久,但聪明得紧,您有事吩咐他就成。”
“夏公公伺候陛下辛苦,此番实在是费心了。”
“弘公子这是什么话,伺候陛下是咱家的福分,为弘公子做事儿也是咱家的荣幸啊。”
“那便多谢夏公公了。”弘朗道完谢便跟着名叫小怀子的太监走了。
一路上,二人皆未发一言,只是快到宫门口时,小怀子忽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弘朗这才看清他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