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伶梦指尖拂过宣纸上未干的墨迹,看着四周乌压压攒动的人头.
这场文澜书院的考核,竟比她预想的还要热闹三分。
砚池里的松烟墨泛起冷光,她刚搁下狼毫,头顶突然传来瓷盆碎裂的脆响。
浓稠的墨汁如乌云压城,兜头浇在答完的试卷上,玄色墨点在素白宣纸上炸开,像极了她此刻骤然绷紧的心跳。
"对不住!对不住!"
青衣小厮扑通跪地,膝前滚落半截断柄的瓷砚。
他慌乱擦拭的指节蹭过秦伶梦手背,惊得她往后一缩。
考棚里顿时炸开锅,监考官踩着满地狼藉疾步而来,袍角扫落案头的镇纸。
"我家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墨都研不开......"
小厮哭丧着脸,身后垂首站着的娇弱少女绞着帕子,胭脂晕染的眼尾含着泪花。
"实在是我莽撞......"
监考官捏起浸透墨汁的卷子,眉头拧成死结:"明日再来,且报上名来。"
"学生秦伶梦。"
话音未落,考官持卷的手突然剧烈颤抖,羊毫笔在登记册上洇出墨团。
她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少女:"可曾就读明德书院?"
得到肯定答复的刹那,那声冷笑刺破凝滞的空气:"文澜庙小,容不下明德高徒。"
秦伶梦望着满地狼藉的试卷,终于明白那些深夜研磨的墨香,终究敌不过书院高墙外的一句私语。
秦伶梦像尊失了魂的泥塑跌坐在木椅上。
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被墨汁染黑的衣角,连昭妹凑到跟前都未察觉。
"妹妹,要不改个名字?"
昭妹的声音惊得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透着狡黠的杏眼。
"真的假的?"
秦伶梦话音未落,便见昭妹掰着指头滔滔不绝:"秦耀祖!□□!秦天赐......"
"打住!"
她涨红着脸截断这串土得掉渣的名字:"这都什么俗名!"
"秦世忠总行了吧?多威风!"
若女举着烤红薯凑过来,香甜气息混着炭火味扑在她鼻尖。
秦伶梦咬着下唇不吭声,满脑子都是明德书院学监轻蔑的冷笑。
"来我们书院如何?"
冷不丁响起的女声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黛江篱半个身子探进窗棂,青衫下摆还沾着草屑,活像只偷溜的野猫。
她慌忙冲过去张望,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被发现要出事的!"
"怕什么!"
黛江篱笑得眉眼弯弯:"咱们书院虽名声不好,可先生个个深藏不露,最要紧的......."
她故意拖长尾音:"敢和明德对着干!"
秦伶梦刚要追问,忽见黛江篱脸色骤变,"嗖"地蹲下身。
下一秒,窗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那抹青色身影竟从狗洞钻了出去,只留下半截晃动的衣摆。
"伶梦,你在和谁说话?"
冯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望着空荡荡的窗口,喉间涌上的话又咽了回去,指尖无意识抠着窗框上翘起的木屑。
秦伶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没"字卡在喉间。
她垂着头转身离开,心底像压着块潮湿的棉絮,连脚步都变得沉重。
冯茂敏锐捕捉到女儿反常的神态,眉头瞬间拧成结,匆忙追了出去。
片刻后,他领着一位头戴素色方巾的妇人折返屋内。
只见那妇人一袭青灰道袍纤尘不染,抬手行礼时袖口银线绣的云纹若隐若现:"小观崂山清霞洞,贫道这厢有礼。"
"崂山何时出了坤道?"
秦伶梦狐疑地打量着对方,记忆里只听说过崂山道士。
未等她多问,那坤道已取出一束干枯艾草,绕着她缓步游走,口中念念有词。
枯黄的艾草叶轻轻擦过她肩头,带着陈年药草特有的苦涩气息。
突然,坤道指尖火光乍现,符纸在火焰中蜷曲成灰,她将灰烬溶进清水递来:"饮下这碗符水,便能断了邪祟附身的病根。"
一旁的冯茂笑得殷勤,秦伶梦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在父亲眼中,自己竟成了被邪物纠缠的人。
望着碗中翻涌的黑色絮状物,秦伶梦毫不犹豫将符水泼在青砖地上:"我好得很,用不着这些。"
冯茂脸色骤变,正要阻拦,却见女儿扯开嗓子朝内屋喊道:"娘!爹又找江湖骗子来胡闹!"
话音未落,秦兰茹抄着枣木打狗棒风风火火冲了出来,杖头铜铃叮当作响。
冯茂见状慌了神,连推带搡要送那位坤道离开。
"且慢!"
坤道死死攥住褡裢:"做法事的香油钱还没给呢!"
冯茂急得额头冒汗,拽着人就往门外拖:"再不走,待会阎王老子都救不了咱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