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英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姬暮野以及归渊给他分拨的卫士,找到他们的是贺兰琼林的近卫,也是马神祭司们献给女亲王的精锐骑兵,各自脸上都带着装饰各异的面具,这是因为她们在向女亲王效忠之前已经服侍过马神,因此面目是神圣的,不能为凡人所窥见。
她们沉默地押着陆寻英往前走,面目不明,除了极低声用附佘土话交谈两句,有时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之外,跟这些来自敌营的使者没有任何交流。就连他们的领头人,那位身材纤细高挑,几乎看不出女子性征的将军也一路沉默,不问他们任何问题,只不过偶尔回过头来像他们下达一些简单的指示,用生硬的北地官话。
不过,陆寻英总觉得她的口音里有一些矫揉造作,只是重任在身,他不便深入追究。姬暮野挨着他很近,手一直放在刀鞘上,陆寻英凭借对他的了解也能看出,他全身一直保持着高度戒备和紧张的状态,只要这几个负责护送和押解的骑将有什么不轨之举,立即就能跳起来以命相搏。
陆寻英是不顾及自己性命也缺乏紧张感的人,因此他在这状况下,孤夜趋行,强敌环伺,却只觉得姬暮野可爱。
于是他故意地靠近了他,伸手去拍拍他青筋暴露的手背,悄声说,“师弟,别怕。”
“没有。”姬暮野抿了抿唇。从陆寻英的角度看去,看得见他刀缘般的侧脸,在夜色里忽暗忽闪。
“我是怕她们对你不利。”他紧走几步到陆寻英跟前,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什么夜鸟的嘀咕,“……这几个人身手都不错,要是突然发难,我们怕难全身而退。”
“真难得,你也有担心的时候。”
“我向来都说实话。”
两个人的对话给最前头带路的骑兵首领听了去,女骑将勒住胯下骏马,忽然间喝停了队伍转过身来,
“说什么呢?”
她带着一盏描画苍龙的面具,夜色中连她的发髻都看不清,更遑论参详面具下的神色,只有露出眼睛的两寸光让人看见——她窥视着他们,打量和琢磨,心思却始终让人猜不透。
陆寻英低顺眉眼,作出附佘女人最爱的那种乖巧柔弱的男子面貌,“回将军的话,没说什么。”
面具底下又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
“你们要真送来书信,那就杀不了你们,慌什么。”
她在马屁股上轻轻抽了一鞭,“走。”
一轮冷月如同珍珠,在余林城的边角闪烁,将冷光投向他们,贺兰琼林的中军大帐用结实的牛皮制成,附佘的鞣皮技艺使得牛皮漆黑发亮,如同一块巨大的宝石。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真的宝石坠在大帐边角,于月色下泛出迷人的光泽,倍加煊赫附佘王姬的尊贵豪奢。骑将首领撩开营帐,贺兰琼林正坐在尽头。
于陆寻英而言,她先前只是个名字,从姬暮野口中听得,因其身份地位的特殊,狡诈不逊于其母,残忍却远甚旁人。这都不过是些描述,真正到了这位小王姬面前,陆寻英却只剩下一个想法。
美艳又像刀锋那么凛冽而危险的女人。
美丽的女子他见过不少,作为眠花卧柳的常客,哪怕是假扮的,也足以让他看惯琼枝阁里金玉姐妹的风姿。李静媚是英气不凡,即便寻常平庸的男子做将领,气势也容易被她压倒,事实上,她和柳师信站在一块的时候,陆寻英经常就分不出二人谁是禁军统领。
贺兰琼林随意坐在锦缎铺着的软榻上,见他们进来没给一个正眼,一个男奴在她脚边为战刀上油,另一个打理着她军靴上的血红玉石。骑将们走进来分列在两侧——她们没有向女主上下跪,因为她们是马神的仆人,为萨满赠予女亲王的战士,因此不必遵循普通礼仪。
不过,她们倒是试着让陆寻英下跪,这有一张漂亮脸孔的男人不卑不亢,显现出与附佘男子绝不相同的尊严来。僵持半天,有人几乎想要动手了,她们在附佘呆惯,陆寻英在他们看来跟男奴没什么两样,故而看不得此人和其从者,不以奴隶的形式敬奉女主上。
后来有人过来按陆寻英的肩膀了,被他端庄地抬手止住。又一眼瞥在即将上前来的姬暮野身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将军恕罪。”他轻声说,“关西之内从无蓄奴之风,故而使者往来五城,没有向主君下跪之理。”
僵持之间,坐在主座上的贺兰琼林忽然轻笑一声,挥了挥手,带面具的骑将们就纷纷散去。她打量陆寻英的脸孔半晌,笑起来了。
“你颇有胆色,倒和寻常男人确实有不一样,罢了,就恕你无礼之罪,近前来说话。”
陆寻英垂首小步近前,贺兰琼林先像打量货品似地打量他一遍,“生得不错,叫什么?”
“末将陆英。”
贺兰琼林看着他身形,挑眉,“你是武人?”
“勉强算得,多是在城内做参军,甚少出来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