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烂漫的少女在时光的打磨下化作了华光内敛的璞玉,只是他从未发觉。谢鱼所求的,或许从不是打破他的计划,她只想用自己的所作所为,为经年的荒唐压迫赎罪,也为他赎罪。
尽管这在他看来根本算不上罪过,但谢鱼那样好的人,她不是他。
他颓然地放下了双手,任由谢鱼拥抱着他,感受到冰凉的发丝擦过脸颊,他轻柔地揽住了她。
汲汲营营许多年,要复仇,要掌权,殊不知最珍贵的早已在身侧,而等他发现时,又是时不我待。
原来,自从阳关城长街相拥那日起,他们就开始了擦肩而过的一别经年。
谢瑛心中千帆汹涌,虞鸢却不在乎他怎么想。
在他的所作所为之下,他是忏悔还是执迷不悟本也毫无意义。她无法代替那些枉死的人说原谅,眼见他这般情状,她对谢微看去,点了下头。
谢微会意,抬手示意秦飞镜和苏罗上前压住谢瑛,将他双手反剪到身后。
“昔年冯嫔一事,非孤所愿,但确与孤有关,是以孤今日不杀你,但要将你押回玉京,交由大理寺审判,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皇兄,你可伏法?”
谢瑛抬眸看谢鱼,少女的眸光中隐约有水色滑落,他笑了笑,哑然道:“本王前半生,与天有怨,与人无尤,若真有报应,那便应吧。”
谢鱼没有再跟上,翠谷老人也没有。
鹤发童颜的祭司看着他陪伴多年的两个孩子,心中只剩下时也命也的无力,他恨不能冲过去救下谢瑛,三人一起找个偏僻的山中隐居,天下之大,再无人能发现他们。
但他还是尊重了二人的选择。
虞鸢与谢微并肩而立,准备启程。
“他们做得这般依依惜别的模样,倒像我在做恶人了。”谢微正经了半日,忽而眨着他那双桃花眼,半是邀功半是讨巧地向虞鸢抱怨道。
“是啊,便是谢瑛快要死了,他所悔悟的也不过是错过的儿女情长,那些被他无辜害死的百姓,遭受他折磨的城民,竟半句不提。” 虞鸢叹道。
说着,她把落下来的几缕头发挽到耳后,“若他日你登基为帝,你看得见宫殿庙宇的辉煌,也要看见街边巷里的民生,淮山,你要看见【人】的生活。”
谢微颔首:“我会的。阿姐只有一柄剑,跨不过山河万里,但我手中百万精兵良将,足以还西洲以清平安定,我会让阿姐所愿的太平盛世,遍布人间的每一寸土壤。”
不过半月前,谢微还担心过,倘若来日他成为帝王,宫墙中能否留住向往自由的虞鸢,可事到如今,他真正放下了那些似是而非的顾虑。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能让阿姐开心,那本来就是他的愿望呀。
这句也曾被谢瑛说出的情话,在此刻有了截然不同的表达。
谢瑛所求所愿是阳关城的小鱼姑娘,他如愿困住了她,但谢微不同,他愿以身为剑,开辟盛世的起点。
哪怕虞鸢所求无关风月,但他毕生所愿只为一心。
“不止这些,我也希望你过得好呀,历来明君大多操劳,你可要注意身子。”虞鸢展颜一笑,恍若新月从山边升起,银白的光辉洒落,但是……
“咻——!”
“阿姐小心!”
破空而来的风声和清润如玉的惊呼同时响起在虞鸢耳侧,她恍惚了一瞬,上一秒还有说有笑的青年,就这般直直地倒在她身前。
“谢微!”她忙不迭地蹲下身,发现谢微身前,一指长的银针穿胸而过,那不知从何而来本该奔向她的利器,被他以身挡下。
谢瑛伏诛,谢鱼和祭司都不再挣扎反抗,她也疏于警觉,然而就是这一瞬的疏忽,让她失去了作为杀手耳提面命的先机。
十八飞羽将执剑在侧,竟也无一人注意到这根细微的银针。
除了谢微,哪怕一丝反应时间都无,他还是凭着本能替他的阿姐,挡下了这份未知但致命的伤害。
事发突然,在场之人都不知该如何处理。
虞鸢双手颤抖着从袖中取出止血散,但银针上大抵是淬了毒,尽管伤口不深,紫黑色的血液却一直汩汩往外流,怎么都止不住。
而她甚至连外出搬救兵都做不到,杳无人烟的沙漠,成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埋骨之地。
生平第一次,她痛恨起自己非要来大漠的决定。
谢微失了力气瘫倒在地上,他强撑着身子对虞鸢宽慰地笑了下,用力说:“别伤心啊。”
“还记得以前和阿姐说,来日定要走在阿姐前面,让你日夜思念我……现在真到了这一步,我却舍不得了。”
“生死由命,我应是撑不了多久了,若侥幸能活,往后定与阿姐举案齐眉,倘若当真身陨在此,那便……忘了我吧。”
银针上的毒药见效的很快,谢微说完这些后,双手再撑不住,无力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