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昭兀地一惊,“找到什么了?”
周徵没有丝毫不耐烦,他一边低着头用指腹轻轻摩挲过那被撕掉的纸页边缘,一边向云昭昭解释道:“线索。这一页若是缺失已久,这边缘会渐渐发黄变脆。所以你看,这痕迹尚新,可以肯定,一定是最近才被人撕了去的。”
“你是说,这页膳事记录应是那害死逐月之人撕走的?”云昭昭喃喃道,“这么说,此人害死她后伪造出这等自尽的现场,为的其实是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他就是为这页膳事记录而来的?”
周徵点了点头,合上书页,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名女子来。
世人都说当今首辅云琛之女骄奢蛮横,任性胡为,之前在一场宫宴上一言不合就予当时还是嫔位的纯嫔难堪,外人将她形容得虽有倾城之色,但却头脑简单,冲动易怒,可现在他面前的这名女子,之前虽然性子泼辣了些,但却十分懂得自护,如今又仅凭着三言两语便能想清楚其中的关键,绝不是没有头脑之徒。
虽然仍觉得她有故意作戏的可能,但他还是问道:“听说贵妃这几日里一直让人守着这屋子,那有机会进这屋子里来的,都有何人?”
云昭昭想了想道:“也就玉绯与流霜两人了,但玉绯平时行事大大咧咧的,经常丢三落四,倒不像有心害人的,而流霜……若是我身边之人全都背弃了我,流霜也不可能弃我而去,她与我情同姐妹,而且这丫头虽只是个女子,身上却有些侠气在的……”
云昭昭说完抬头注意到周徵狐疑的神色,连忙又补充道:“还有,还有汀雪?”
“汀雪?”周徵一听这个名字,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嗯,汀雪虽不用守着,但每日我都有让她来给逐月和玉绯她们送饭。”云昭昭说道这里,见周徵神情甚是严肃,忙问道,“怎么了?”
周徵心想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要让云昭昭知道汀雪的身份为好,隧敛了神色,淡淡道:“没什么。”
“我不信。”云昭昭道,“方才我提到汀雪,你的神色便有异,现在又是这样。你有话直说,汀雪几日未归,恐怕不止是询问她当日宴会上去了哪里这么简单吧,她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周徵见完全瞒不过她,又见她面上神色像是真的毫不知情,不似与汀雪沆瀣一气联合作伪,心里已有了些许松动。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解释道:“她有可能涉及宫里另一桩更复杂的案子,现在在宫正司里,被专人看管着……她,她还活着,我并未对她用刑,你不用过于担心。”
他这番话既是安慰,也是试探,没想到云昭昭立马就道:“之前秋儿是她推下河的吧?”
周徵见状也不好说谎,只好承认道:“不错。”
云昭昭闻言,便自言自语似地说:“我就知道,你那次在太后的赏菊宴上那么说我就开始起疑心了……这丫头在云府的时候就有些古怪,说不定我之前落水高烧,就是她推我下去的……”
周徵:“……”
云昭昭突然抬头冲着他笑了一下,道:“不瞒你说,武安侯,之前我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甚至还怀疑过她是你和陛下派来的……毕竟‘我’若死了,我爹无论是瞒着陛下女儿的死讯,还是执意要将弥留之际的女儿送入宫中,都是该砍头的大罪!”
她的笑意很深,眼神却格外澄澈坦荡,好似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其他的事情。
周徵只好说:“贵妃慎言……”
云昭昭却摇摇头道:“周徵,我之所以会跟你说这些,也只是想与你坦诚相见。既然汀雪之前与你们无关,方才谈及她你又遮遮掩掩,我斗胆猜测一下,汀雪既不是你们的人,也不忠于云府,或许她听命之人另有其人吧?”
听她这么说,周徵忽然觉得他和赵昶之前真是太小瞧她了。为了防止她继续猜下去,他连忙转身道:“天光已亮,不早了,臣还有事,先回了。”
他的态度已经出卖了他,云昭昭见他要走也并不挽留,只是继续感叹道:“有趣有趣,整个朝野上下都以为是陛下与我爹势必是要斗得个你死我活,纷纷站队,可谁知,还有高人在后面隔岸观火,等着坐享渔翁之利呢!连我都没料到,这故事背后,竟还有这么多曲折的隐情。”
周徵闻言皱了皱眉,立马停下提醒道:“后宫女子不得妄议朝政,请慎言。”
“明明是满朝皆知的事,凭什么我是女子就不让我说了?我就是要议,你把我抓进诏狱?”云昭昭轻蔑地说,“况且,既然汀雪涉及的是宫里的案子,那武安侯一个外臣,就算与陛下再亲近,如此频繁出入后宫,也在所难免地容易让陛下心生嫌隙。不如,再考虑考虑我之前的提议?”
她一下便点到了周徵心中所想。
毕竟那些提到他会与赵昶对立,甚至谋反的预言,恍若在他的心里生了黑刺,令他总是忍不住地开始怀疑自己对赵昶的忠心是否真的有所动摇。他越是如此想,就越害怕赵昶对自己生疑。
他之前出入后宫,总觉得自己行得正立得端,因此来去都坦坦荡荡,可万一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呢,说不定赵昶早就对自己这么若无其事地出入后宫调查有所不满了。
云昭昭的提议确实充满了诱惑,若是换了别人,周徵觉得自己肯定会不假思索地答应,可为何偏偏是她?
他一时顿了顿脚步,只得答道:“容臣……再考虑考虑。”说罢便再也不回头,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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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昭若有所思地回到寝殿,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是加了酸枣片的酥酪羮与桂花糕。趁着吃早膳的功夫,她叫来了玉绯与流霜,向她们逐一询问在她们守着逐月屋子的时候,都有什么人去过。
二人面面相觑,随后都肯定道,除了殿内负责洒扫的小宫女翠儿前去扫过院子里的落叶外,就只有汀雪中途来替她俩送过饭。
“小姐,但翠儿全程都只是在扫地上的叶子,她除了来打个招呼,跟奴婢说说话外,没做什么,扫完后她就离开了,奴婢是看着她离开的。”流霜说完,玉绯也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点了点头。
翠儿是殿内最小的宫女,不过十一岁,完全就是个孩子,因为长得可爱,带着小朋友稚气未脱的婴儿肥,所以大家都把她当成小妹妹一样,没事逗逗她,做错了事念及她年纪小也都护着她。
云昭昭自然不可能怀疑到翠儿身上,果然唯一又可能行凶的就只剩汀雪了。可汀雪那天晚宴上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但望月殿与昭阳殿相隔足足有两公里远,来回需要将近两个时辰,她自然不可能有机会在晚宴期间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