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姁望着眼前浅笑晏晏的女子,想起她们初见时,是在太医署后面的莲池旁。彼时的柳昭仪正往莲池里洒粟米,说是寒冬腊月,池中鱼儿无食可觅,只怕会饿死。义姁当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还以为她是哪个宫中心善的小宫女。
柳昭仪见她怔在原地,便款步上前,将一匣药膏轻轻放进了她掌心。忽而瞥见案上秋葵,温声叮嘱小芝:“腊月天寒,今年冬雪迟迟未来,往后怕是更冷。过几日你出宫时,记得买些鸡肉回来炖汤,也让咱宫中的人暖暖身子。”
小芝微微欠身应了。义姁思索再三,终究难掩心中疑虑,便直言问道:“昭仪,我方才见这烧柴的柏木珍贵,拿去变卖贴补银钱也是好的,何苦烧了,岂不可惜?”
柳昭仪似未料到她会有此问,面上闪过一丝惊愕,却在刹那间消散,又化作往日那抹温柔笑意:“有些东西,唯有彻底从这世间消失,才能叫人心安。”
她语气温柔依旧,可这话听在义姁耳中,却无端让她背后发凉。若只是解释为何烧柏木,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义姁笃定话里藏着玄机。
几番往来,她深知柳昭仪是个聪明人,便也拐弯抹角试探道:“柏树用途极广,就算不变卖,用作柴火也实在是最下等的用法,何不物尽其用?”
柳昭仪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一抹微笑,但语气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威严:“宋姑娘送药之情,本宫已回赠药膏。至于殿中事物如何处置,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义姁一怔,没料到提及柏树后,对方态度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这反常之举,反倒印证了此事与昭阳殿经文定有关联。又突然被柳昭仪这番警示,她当下也不敢多言,便欠身行礼告辞。
刚出合欢殿,她才察觉手中被柳昭仪塞来的药膏。回想起方才的对话,这才明白先前的种种温和相待,不过是礼尚往来。这般算得清楚的情分,虽是合乎常理的做法,却让她心中泛起丝丝苦涩。
罢了,她将药膏收入囊中。如今虽说在合欢殿中撞见柳昭仪焚烧柏木,可仅凭此,也无法就直接证明是她将柏木制成了木渎。抬头见日头尚高,离与萧衍约定的时辰尚早,便决定再去姜良人处看看。
可她并不知姜良人所居何处,便想切走且问,待遇到什么宫女宫人再顺路打听一番。不料柳昭仪的合欢殿偏在未央宫一隅,她沿着宫道走了许久,四周越发冷清,也不知走到了何处,正辨不清方向时,忽见迎面走来几个灰色宫衣之人。
她定住脚步,待几人走近,才看清为首之人竟是顾仪愁,那位掌管掖庭的顾大人。
自那日掖庭狱受完刑后,她再也没见过这位顾大人。但她一直都记得顾仪愁让两位老姑姑为女子掌刑之事,便也对这他有了印象。
顾仪愁也看见了她,抬手止住身后两个小宫人。而后径直走到义姁面前,厉声道:“再往前便是冷宫禁地,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在此?”
他似乎并未认出带着面纱的义姁。
冷宫禁地?义姁怔了一下,又远远地往前望了一眼,只见残垣断壁间荒草萋萋,隐隐透露着股森冷之气。她早听说冷宫关着许多获罪疯癫的嫔妃,此刻远远一瞥,不仅打了个寒颤。
“奴婢不知此处是禁地,险些误触宫规,多谢大人提醒。”义姁福了福身。
顾仪愁沉吟了一声,语气冷淡:“宫中路径繁复,无事莫要乱走。”话落,便转身离去。
“顾大人!”义姁脱口唤住他。见顾仪愁转过头,被他冷峻的眼神震慑到。但想到掖庭令掌后宫供御杂务,定然了解各宫贵人所住,便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大人可知姜良人的宫殿如何走?”
怕他起疑,又解释道:“奴婢是少府刚派过去伺候姜良人的,因脸上生了毒疮去太医署取药,没想到再回去时迷了路...”
她从前是不大说谎的,没想到进宫后整个人竟变得圆滑起来,谎话也是张口就来,自己心中也惊了一下。不过她找姜良人是为了探查经文、追查长庆公主之事,本质是为了皇室子嗣,既如此撒点小慌也没什么。想到这,她便也不再多想,只等着顾仪愁如何回复她。
顾仪愁并未立刻回答,行至几步开外才道:“你跟上,片刻自会到披香殿。”
义姁微微一怔,原以为这位冷面掖庭令不好相与,没想到竟肯带路。她心中欣喜,来不及细想,忙福身谢过,快步跟在后面。
旁边的两个小宫人不过十来岁的模样,都生的眉清目秀。顾仪愁走在最前,他虽是宦官之身,却身形挺拔。义姁想起他命女子行刑之事,又念及肯相助,心中竟生出几分微妙的好感。这位顾大人,似乎并不似传闻中那般狠辣不近人情。
几人一路逶迤前行,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在一座名为“披香殿”的宫殿前驻足。这披香殿,虽不比昭阳殿与合欢殿那般轩敞辉煌,却自有一番小巧玲珑之美。又因毗邻御花园,此时节梅花盛放,空气中便萦绕着丝丝缕缕的幽淡花香。
义姁福了福身,向顾仪愁道过谢后,便佯装走向披香殿。待感觉到身后几人已走出一段距离后,她才暗暗松了口区,悄然退了出来。
方才不过是为了不引起顾仪愁的疑心才撒的谎,可她终究并非披香殿中之人,贸然闯入他人宫殿,到底是不合规矩。便想着绕着披香殿转上一圈,刚转身,便听到身后隐隐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喘息声。
她脚步一怔,心中犹豫了一瞬,终究是转过身去,悄悄凑到殿门后,小心翼翼地往里瞥了一眼。却在看清眼前景象时,瞬间吓得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