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先前之事,她如今格外警觉,但凡见与柏树相关之物,便心生疑虑。可转念想到萧衍与王婕妤的关系,又暗自摇头,便将这念头压了下来。正思忖间,一佩刀黑衣男子大步而来。
来人正是刑寂。
他在萧衍身前站定,习惯性恭敬唤到:“大人”。目光忽触及后面的义姁,登时警惕,到嘴边的话又咽下。
“但说无妨。” 萧衍看出了他的戒备,直言道。
“是。”刑寂应了一声,凑近要压低声音:“张常大人已至,正在书房等候。”
萧衍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旋即又恢复如常,似对此早有预料,神情凝重几分,而后大步离去。
望着萧衍匆匆离去的身影,义姁一脸茫然,尚未回神,刑寂已上前,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大人有事在身,随我去客房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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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推开门、踏入书房的时候,张常正坐在塌席上,几大壶饮尽的水壶摆在面前。见萧衍进来,他本想起身迎接,可连日兼程赶至长安已让他精疲力竭,刚撑着案桌试图站起,便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回去。
“张兄,你我之间就别讲究了。”萧衍大步流星,径直坐到张常对面。瞧着他因日夜赶路而疲惫不堪的模样,心中已有计较,沉声道:“可是为了翠竹村之事?”
“正是。”张常重重颔首,又继续道:“自药人上次在翠竹村现身后,我便派人暗中监视。岂料前日得知,那些被派去的兄弟皆已殒命。”
“死了?”萧衍眉头紧蹙。
“不错。”张常长叹一口气,“那些兄弟与我同生共死多年,实在可怜。昨日我亲自前往翠竹村,你猜怎么着,那些疫后活下来的村民也都尽数消失不见。”
他稍作停顿,又补充道:“上次疫病虽已治愈,可损失惨重。郡中从银库拨了银钱助他们重建,许多屋子都已修缮的差不多,按说不该是举村搬迁。”
萧衍神色凝重:“只怕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张常点头称是,随即又急切问道:“瑜之,我先前所写的奏章究竟是怎样了?你可曾送入宫中?且不论疫后重建所需银钱,药人重现一事关乎重大,朝廷当真无所举动?”
此前萧衍离开河东郡时,身为河东郡守的张常曾亲手书写奏章,详述疫病实情与药人重现之事,恳请朝廷关注,派人深入调查,助河东郡受灾百姓重建家园。此奏章是由萧衍亲自带回长安,并送入宫中。
可至今已有数月过去,朝廷并无任何动静。
萧衍沉思半晌,方才道:“奏折是我亲手送入天禄阁,当时陛下并不在,是中常侍石恭在场。只怕在陛下过目前,已有人动手了。”
“石恭?”张常微微一怔,回忆道:“当年我察举科第之时,曾见过他一面。那时他尚未及中常侍,只是受诏负责察举选官。他虽为宦官,却也算公正。举荐过不少清贫有才的寒门子弟。”
顿了顿,他语气带上几分疑惑:“应当不至于阻拦这等关乎民生的重要奏章吧。”
“张兄离京赴任已有数年,不知朝中局势变幻,”萧衍起身,往炭火盆里添了些柴火,继续道:“近年来陛下为制衡崔家,越发重用宦官。以石恭为首的宦官势力越发壮大,当年受他恩惠的寒门子弟,不少也与之结党。”
“竟是这样,没想到我离京数载,已发生了这么多事。”张常忍不住感叹,神情凝重地沉默良久,又问道:“那陛下如今重用石恭,又待你如何?你一直辅佐陛下,若没有你,他早成了同废帝刘诃一样的傀儡。”
萧衍拨弄了几下炭火盆中的炭火,起身,嘴角淡淡一晒,摊开双手:“尚可,还活着。”
他坐回塌席上,心中明白,陛下表面虽待他如旧,但内心早已对他有了防备。
张常与萧衍是多年至交,除了贴身侍卫刑寂,是唯一知晓萧衍身体状况的人。他此番来,除了告知翠竹村之事,更重要是探望萧衍的身子。
“瑜之。你我身在朝堂,深知有些事情非你我所能掌控,尽力便好。你自己的身体才是重中之重。”
萧衍淡淡一晒:“残躯一副罢了,如今能得一医女相助,让我这残年不至于太过痛苦,已是莫大幸运。”
“哦?当真有这样的女子?”张常面露震惊,心中也替他欣喜,思索下提议道:“既如此,瑜之不妨将她留在身边,你这府邸也不至于如此冷清。”
萧衍轻笑着摇了摇头,轻缀了一口杯中茶水:“我对她并无此意。况且她不同于寻常女子,是个有志向的人,何苦让我这残躯耽误了她。能得她医术相助,我已十分感念。”
他放下水杯,看向对面的张常,打趣道:“倒是张兄比我年长,至今还无妻儿子女,倒是让瑜之着急。”
张常长萧衍几岁,生的端庄板正,一脸的清正廉洁之态,就外貌而言,是朝中许多老臣心中的佳婿良选。况且他年少受察举为官,品行才能都是一流,若又能早早娶一朝中贵女为妻,定能平步青云,官运通达。
可如今他已近而立之年,为官数载,至今也仍孤身一人。当年与张常同批的察举之子,大多早已官运亨通,娶妻生子,尽享天伦之乐。
谈及婚娶成家之事,张常倒是豁达:“我在河东郡,上门说亲的人倒是不少。我虽远离长安,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地方官,但为官任职,总无法脱离朝堂纷争。就像我此番来长安,也并非一路顺遂。我既无法苟且安逸,又不能保证所处之地绝对安全,若娶妻生子,只怕会给家人招来灾祸,倒不如孤身一人。”
萧衍望着张常疲惫不堪的面容,忽瞥见他凌乱的衣襟之下几处不易察觉的刀伤,仿佛看见那个在刀光剑影中策马奔赴长安的身影。
他沉声道:“张兄放心,翠竹村一事我会亲自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