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萤来到含象殿时,姜淑妃正站在皇帝身侧为其伺候笔墨。
皇帝听了李汝萤请求他饶恕许慎性命的来意后,搁下笔,轻轻拍了拍李汝萤的手。
“荆山,朕知晓你生性仁善。那奴才自你入宫便跟在你身旁侍奉,于情于理多少会有些不舍。
“但朕不瞒你,这奴才先前竟斗胆行刺于朕,如此目无君上之人,朕怎能恕他?”
许慎的身世苦楚堵在李汝萤喉间,令她只觉得不吐不快。
可是看着眼前的帝王,她忽然在想,究竟该不该道出许慎养父申昱曾经的苦楚。
倘若道出,阿耶是会与她一般谅解许慎,还是如先祖一般斩草除根。
李汝萤心中,其实更怕会是后者。
但许慎她是一定要救的。
“陛下,襄国公夫人郑氏在外请见。”元善的声音忽在殿门外响起。
襄国公夫人,即是申鹤余的母亲郑殊。
皇帝道:“哦?快快请她进来。”
须臾间,身着命妇服制的郑殊便跟随元善来到皇帝面前。
待郑殊对几人一一行过礼后,皇帝注视着她怀中捧着的锦盒,问:“夫人这是?”
郑殊将那锦盒高捧,颔首道:“臣妇襄国公府郑氏,今奉高祖当年所赐妾夫之金券,特来请陛下恩典。”
元善将锦盒接过奉去御前,锦盒打开后,有半块圆筒瓦片状的铁瓦躺在其中。
铁瓦之上刻有昔年襄国公申奕的功绩,以及日后可免申奕本人及其子孙一人死罪的承诺。
“夫人想以此券救何人性命?”皇帝问。
“宫中内侍,许慎。”郑殊答。
皇帝大惊:“你……要救何人?”
郑殊抬起头,语气郑重:“臣妇请陛下饶恕内侍许慎性命。”
“你夫君当年,因襄助高祖所立下的不世之功,这才有了高祖亲口允诺的免死机会,你如今当真要为了这区区内侍,将此机会白白枉费?”
皇帝紧盯着郑殊,“更何况,这许慎,并不是你们申氏之人。”
郑殊道:“陛下容禀,先前伪帝曾命人将臣妇关于牢中,更是命人多行折辱,若非许公公相救,臣妇恐怕难以活到今日。
“在那时,臣妇为报答许公公恩情,便认了许公公为臣妇之孙。且臣妇已征得夫君允准,将其姓名刻在我申氏族谱之中。如今许公公性命垂危,臣妇难以袖手,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道:“你不后悔?”
郑殊笃定:“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臣妇不悔。”
皇帝将丹书铁券交到元善手中:“好,那朕便准你所请,饶了他的性命。”
“多谢陛下。”
待众人退去,殿中徒余姜淑妃伴在身侧,皇帝道:“这个许慎倒真是不简单,竟叫朕的女儿与襄国公夫人这般为他请命。”
姜淑妃道:“那陛下缘何还要允准?”
皇帝不答,但口唇周围的皱纹却陷得深了许多。
襄国公如今远在西南,犹有这般救驾之功,已经几乎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如今这免死铁书就这般用去,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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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在劫难逃的许慎,在当夜被郑殊接回了申府。
许慎躺在床上,郑殊正亲自端着汤药想要喂他。
许慎的目光落在郑殊由手腕延伸至手背上因刑讯所留下的疤痕上,伸手想要将汤药接过。
“那日伪帝以夫人性命要挟十三郎君,我有心无力,并没有帮到夫人。今日夫人为何要如此救我?我实在愧对夫人……”
郑殊躲避过他的动作,将药匙喂在他嘴边,声音柔和。
“孙儿有难,做祖母的又怎能置身事外。来,张口。”
因着这声祖母,许慎的心瞬间提到了喉口。
“您知道……”
郑殊知他现下想必也喝不下,便将药搁放在一侧,微微垂了头。
“当年都怪我没能从你父亲与我夫君相似的眉眼中将他认出,若非今日收到了夫君的信,恐怕今日便要再添一桩令我平生懊悔不已的事。”
她握住许慎的手,“孩子,这些年你和你的父亲为了申家都受了太多的委屈,是我与夫君对不住你们,日后我不会叫你再受半点苦楚。”
许慎泣出了泪。
入宫八年九个月二十三天,他以为当脱下婶母亲手缝制的衣裳后,他便再没有亲人了。
如今近在眼前的郑夫人,令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父亲与大祖母的仇似乎报不了了,但若就此能与家人待在一起,又何尝不是父亲毕生所期盼的?
……
第二日,郑殊为了许慎平安归家,特地在家中邀请亲朋。
虽然许慎作为申昱养子的真实身份不能宣之于众,但郑殊却依旧将其认了许慎为义孙的事借着推杯换盏大方告知了众人。